
第20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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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就很*,反反复复地说。
生面孔似乎是松了口气,默默地呆在旁边不说话,燕容觉得他几次动了动喉结是想插话,却不知为何又自己憋了回去。
燕容估计人家本来是健谈的,只是自己在旁边,碍着了人家,便随口扯个理由走人。
果然走了没多远,就听身后传来人说话声。
“不是,坐镇白衣观的道长不是大饼脸,庄主一定是认错人了!”
“啊?那是什么脸?”
槲生和那十竹山庄的弟子在云尾峰呆了不久,燕容便感觉到云尾峰内多了一股妖力。
循着妖气过去,果真是昭涯来了。原醇玉正和他谈笑风生,对着修为和岁数都百倍于自己的大妖怪不见谈笑如常。
昭涯来了,不把他们家庄主领回去,反倒要了间空房。
“看这架势,十竹山庄的贵人们是准备在我们云尾峰长住了?”原醇玉调笑道。
昭涯在这事上随他们庄主的心意,槲生听说不日将有仙人来访,预备参观……瞻仰一下仙人再走。这便仗着亲娘和朴山长老熟,自己和朴山长老两个徒弟熟,安安稳稳地赖了下来。
朴山长老既然同意了,做徒弟的自然不能有要赶人的意思,不仅不能赶,还得给人家吃好喝好。
原醇玉心里急,怕夜长梦多,催了槲生几趟,槲生这回脾气硬得很,任他威胁哄骗,就是不挪地方,嗷嗷叫着看了仙人再走,看了仙人再走,看了仙人立刻马上麻溜走!
原醇玉拗不过他小孩子脾气,日日盼着仙人来,夜夜盼着仙人来。
渡尘仙君在槲生和原醇玉的日盼夜盼中姗姗来迟,仙石再度失窃,气饱了长生派的高层。
朴山长老最气,因为妖牢里有个妖怪和仙石一块儿消失了,时间恰好是云尾峰弟子值班的那会儿。
门派上下齐心协力,把人查了出来。
一名云尾峰弟子。
朴山长老这亲弟子很有一套宁折不弯的脾性,把头一昂大大方方地告诉在座的各位确实是自己把仙石给了那妖怪。
但他觉得这不过是物归原主。
因此就算被抽着打了一圈,依然对仙石和妖怪的下落守口如瓶。
刚把妖牢事务交给燕容负责就发生如此要不得的失误,朴山长老差一点当场撤除燕容的职务,堪堪控制住自己。
朱吟泊一走各处都很委屈。朴山长老准备把燕容叫来盘问盘问。
奉命寻人的弟子跑到燕容修炼的地方,喊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一圈新来的弟子在外边练习剑法,告诉那弟子燕师兄听闻妖怪跑了早往妖牢去啦。
那弟子从云尾峰跑到妖牢,不见燕容影子。看守妖牢的弟子道,燕师兄过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好像是要去捉拿那妖怪。
那弟子没法,耷拉着脑袋回到长老们议事处,却见燕容就在殿前,手里还提着只妖怪。
都是老熟人了。息甘这妖怪不安定,聪明,善于迷惑人心,仙石失窃一事熟识的修士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不过息甘这妖怪,燕容熟。先不说脑子里那些念头,至少这妖怪的**,燕容熟得不能再熟了。
燕容借真气给这妖怪还是前不久的事,对这妖怪的妖气敏感得很,息甘那一套妖法正好又对燕容没用,燕容循着妖气不费多大力气就把妖抓了回来。
燕容把这妖怪往掌门和长老们面前一搁,自觉找朴山长老领罚。
朴山长老仍震惊于徒弟的效率中,象征性地教训了几句,撤职的打算烟消云散。
于是燕容挥了挥衣袖准备退场,朴山长老也倍有面子地放徒弟退场。
这下终于有个交待,掌门与各长老皆是松了口气。
却只有那偷石放妖的弟子不高兴,哆哆嗦嗦地看了看息甘,见那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又看向燕容。
“燕师兄,你的心真是好冷,这里的人心都好冷。”
燕容原本已经告退,闻言又止住了步子。
“师父,各位师叔师伯,此人是我云尾峰弟子,能否由晚辈处理?”燕容回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在云尾峰,这弟子属于妖牢的看守者,妖牢又由燕容负责,朴山长老本就有心历练燕容,与掌门和其他长老彼此交换几个眼神,便道:“那好,你带他走吧。”
“谢师父,师叔师伯,晚辈告辞。”
燕容提了人,径直来到了山口。
燕容把人放下,道:“你走吧。”
那弟子停了挣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燕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觉得这里的人心冷吗。”燕容指着山下,“那里。那里的人心是热的,你去吧。”
“等等,燕师兄……”
“去啊。”燕容看向他,眼里看不出情绪,似乎并不生气,却也根本没有挽留他的心思。
“我……”那弟子开始慌了。
就在这时,上空忽的传来一阵笑声。两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原醇玉在剑上朝燕容道:“我说燕容,你怎么忽然有兴趣唱起黑脸来了?”
燕容道:“我不唱黑脸,也不唱白脸。”
“好好,你只肯唱你自己的脸。”原醇玉落下地来,“不过……这就赶人了?”
“只许你清人,不许我清人?”燕容道,“再说,他自己不愿呆,不愿呆就走。”
“我不是!”那弟子不太敢看燕容,“原师兄,我没有不愿呆!”
“那你为什么以公徇私,破坏门规?”原醇玉却好像忽然与燕容一条阵线,他近日清理门户清得狠,那弟子心里那点希望的火扑簌簌地灭了。
这时原醇玉却又像遇到的什么好玩的事,噗嗤一声笑了,勾了燕容的肩,道:“这孩子我有点兴趣,别赶走了嘛。”
燕容皱眉,心道不妥。倒不是赶不赶人的问题……
“他是我的人。”
原醇玉诧异的神情撞入眼帘。
燕容陈明这一点,才道:“人愿留就留了,但罚还是要罚。”
说罢,便又拎了人上山,罚了一堆东西,对那弟子道:“我们云尾峰不缺人,你自个儿好生考虑。”
留下个决绝的背影,修炼去了。
还是留了注意在原地,听见原醇玉对那弟子道:
“你燕师兄确实心冷,不过你说这儿的人心都冷是个什么说法?你快给师兄说说,什么是心冷,怎么样才不是心冷了?”
那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原醇玉便也没在这问题上折磨他,换了话题,问道:
“你觉得你所做之事不过物归原主?”
“正是。”
“说说吧,那妖怪怎么和你说的。”
原醇玉骨子里有着摸爬滚打来的狡猾,同时身上还有点朱吟泊带出来的温润。
所以即便他近来清人清得狠,一旦好言好语和人说话,几乎没人能够拒绝。
待引着那弟子楞呼呼地一五一十交待完,原醇玉道:“你想不想再见见你放走的那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回来竟然日更了!
☆、第 57 章
原醇玉夜里被子一裹, 照例要给燕容讲一讲峰内峰外的鸡毛蒜皮。
其实燕容也并非全然不知,朱吟泊走后,原本带的师弟师妹就在朴山长老的授意下给燕容和原醇玉对半分了,这些师弟师妹整日在说些什么,燕容多少知道一些。
燕容存了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照例装作什么都不知,听原醇玉给他讲。
原醇玉说, 这妖怪狡猾啊,给那孩子讲了个故事,就把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不会吧?”
“怎么不会, 妖怪只是有意无意地开了个头,就勾了那孩子的魂,小傻子,整日便往他那跑, 那妖怪就一天讲一点,竟煽动他偷了仙石, 打开了妖牢。”
“哦?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不过是话本里常见的戏码,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竟被骗得团团转。那妖怪谎称石头是他至亲所留给他保命之物,现在倒是弄清楚了, 仙石是那妖怪和他兄弟一块儿从别处偷的,不过他兄弟偷石的时候不幸失去了性命,倒是便宜了他。”
原醇玉又说,他带那糊涂师弟找到渡尘仙君时, 仙君正被槲生缠着给他们十竹山庄的新弟子起名,仙君起了个“新味”,寓意新生之意,槲生便欢欢喜喜地叫上了。那被起名的弟子,反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原醇玉忽然神神秘秘凑近燕容耳边道,又说起糊涂师弟和息甘来:
“你不知道,那妖怪的原型竟是只兔子,它被你打得维持不了人形,竟在大殿上现出原型,熟料正好是仙君喜欢的款,原本该回妖牢永生不得放出,现在却被仙君看中带到身边修行。”
燕容道:“得以在仙君身边修行,它应当潜心修炼,不会再说谎了吧?”
原醇玉不以为然。
“呵呵,仙人撒了多少慌,又有谁知道呢。”
他发出两声笑音,不见得真有笑意,倒有些冷然。
“燕容。”原醇玉的手环了上来。
“嗯?”
叫了他,却半天无话。
燕容等了半天,眼皮耷下来,昏昏沉沉将要睡去时,察觉到原醇玉往他脉门里探入了一丝灵力。
原醇玉依然有所保留。
他带那糊涂师弟见了仙君,看那妖怪和他糊涂师弟坦白。
临走时仙君叫住他,催他解缚。
那日,渡尘仙君使他灵体出窍,是以为燕容解缚为代价。
原醇玉后来便常常观察燕容,果真会在燕容动用法力时,偶尔看见他被什么东西缚着。
原醇玉对缚感兴趣,研究过人间千千万万的缚,却从未见过燕容这样的。
近来看得越发清楚了。
原醇玉心中疑惑,忍不住便问了:“燕容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的,他有仙骨。”渡尘仙君道,“他本不属于凡尘。”
渡尘仙君又说:“你是聪明人,应当懂我这么说的意思,解缚以后,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
原醇玉追问:“既不属于凡尘,又是谁能给他下缚?为何由我给他解缚?”
“此属天机,不可泄露。”
“若是擅自窥得天机,更改天数,会怎样?”
“必遭天谴。”
原醇玉嘴角浮出笑意:“若是我到天帝庙,说渡尘仙君并非渡尘仙君,仙君您也会遭天谴吗?”
“……”渡尘仙君道,“小兄弟,你到天帝面前胡言乱语,若是触怒了天帝,本仙君可不会保你。”
“方才在大殿,‘仙君’本不必理会那个叫息甘的妖怪,直到十竹山庄的三个客人跑来,‘仙君’才下定决心。您似乎很在意他们,可区区凡间生灵,有什么特殊的呢?他们三个一个法力全无,一个只不过是个不成熟的黄毛小子,最强的也只是个被人类缚了大半辈子的妖。”
“‘仙君’不喜欢我这么说他?呵呵,我方才才敢确认,您忌惮着那位妖兽大人,现在看来,其实您还很敬重他。槲生庄主缠着‘仙君’起名时,‘仙君’本不情愿,可一看到那位昭涯大人,您就改变了主意。天界的渡尘仙君,会这样重视一个还未修成正果的凡间的妖?”
“‘仙君’,我是不是胡言乱语,我想天帝大人自有判断。”
“……”
“还有那些仙石,其实也不是普通的仙石吧?据我所知,拿到这仙石的人都有了影响一方生灵的能耐,如此大的威力,却偏偏对燕容无甚影响,燕容的来头,在下着实很好奇……”
原醇玉枕在枕上,摸着脖子,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心眼很多,心思很多,猜测很多,原醇玉靠这些心眼*‘渡尘仙君’讲了个故事。
话本里常见的戏码,都听腻了。也不知真假各占多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妖被困在了人类的缚中,路过的仙人救了它,为报答仙人,小妖许诺愿为仙人做任何事。
仙人很信任小妖,他将要下凡历劫,便让小妖代替他继续履行他的指责。
临走前仙人将自己的灵力都化为石头,交给小妖,以便小妖能够有与他的岗位相应的能力。
小妖只是暂且代替仙人,所以仙人,终究是要回去的。
可是,仙人却在凡间不慎被一个凡人下了缚。那凡人缚得格外的紧,竟然让仙人不得飞升,只能一次又一次转世。
而终于在某一次转世,仙人和那下缚的凡人,终于再一次相遇了。
小妖必须帮助仙人,在这一次转世,让一切都了结。
原醇玉侧过头瞧着已经睡得一塌糊涂的燕容,脑子里想着那故事,心道多大的深仇大恨,竟缚得人家不得飞升,连涛涛仙法都不得解。
这一世竟同床共枕,亲密无间,以致他……都不愿放这仙人回去了。
窥天机,改命数,该遭天谴的,竟是他原醇玉啊。
原醇玉当初答应了解缚。
可这一解,又是解了许久。直到‘渡尘仙君’催到懒得再催,云尾峰恢复如常,朱吟泊存在的痕迹渐渐变浅。
其间各门派除魔卫道进行地如火如荼,清除魔道余烬数处。
燕容也被朴山长老塞了许多要务,越发熟练起来,渐渐在同道中打响了名号。
什么冷面善心,什么沉默的靠山,听得燕容乐不可支,人前还硬要装作一缕清风,越发显得心智坚定,稳如泰山。
其实手汗照流不误,从小到大的毛病,原醇玉研究了许久,愣是没给他整好。
“燕师兄回来了!”
原醇玉睡梦中惊醒,燕容一脚踏进房间,解下外衫搭在椅背上,舒了口气。
“吵醒你了?”
“正好在等你。”
原醇玉刚醒懒得动弹,朝燕容勾勾手指头,把燕容勾了过来。
燕容坐在床沿,窗外柔光打在他脸上,越发显得眉眼柔和。原醇玉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
“何事?”燕容问。
“新消息。”原醇玉正了正神色,“近来许多孩子忽有被魔族附身的迹象,似乎是魔族在人间诞下的子嗣。很久以前也有类似的记载,但很久不曾发生……人间,怕是要生变了。”
燕容点点头。他回程途中已经听闻此事。
“师兄知道这事吗?”
“已经知会了。”
朱吟泊离开后虽不管云尾峰的事了,但云尾峰的消息仍然关注着,与熟人们也还有书信往来,彼此告知近况。
“醇玉,你对云尾峰……”燕容想了想,“有信心么?”
原醇玉扬眉:“自然。”
燕容便弯下眼角,放心了,捋了捋原醇玉的鬓发,道:“我也信你。”
朴山长老掐指一算,算个劫数出来,打算把挑选云尾峰一把手的事情提上日程。
他考虑了个把月,结论仍旧没有成熟。
燕容是越发可靠了,只是并不积极,对继任长老一事看起来全然没有热情。
原醇玉倒是热情得很。清人依旧清得狠,如今云尾峰的弟子们多半都有些怕他,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个当口,却是燕容找上来了。
燕容先是恭恭敬敬地给朴山长老递了杯茶,一派历经磨洗终于开窍的成熟风度,朴山长老很是欣慰地呷了口茶水。
接着燕容向朴山长老请求出师,请出了朴山长老咽一半的茶。
“噗——咳咳,你说什么!”
燕容很实诚,很坦然。
“弟子不想管理妖牢,不想参与修真界议会,也不想指导新入门的师弟了。弟子在别处找到一处宝地,想要在那儿修炼,以求得更大的进益。”话一出口,觉得太直接,又道,“师弟师妹中有不少出类拔萃之人,师父可多多提拔。”
一句话概括:师父安排的琐事耽误了弟子修炼,弟子不干了。
朴山长老被他的直接和婉转噎到,梗了半晌。
修士想寻得进益,无可厚非,比想要教导一个小魔道理由靠谱多了。
朴山长老想起不久前离去的大弟子,叹了口气。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朴山长老欲言又止,半晌道:“就……这么撇下醇玉那小子一个人?”
燕容倒是放心,话出口干脆得无情:“他扛得起。”
困扰朴山长老许久的纠结和犹豫忽然都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原稳的
☆、第 58 章
有人说他不问凡尘一心求道果真天外之人, 有人说他为升仙丢下一堆事务撒手就走无情无义,好的坏的,燕容都当耳旁风。
朴山长老一同意,燕容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原醇玉接手了所有事情,然后给他送行。
两人干了一壶酒,神智一半清明一半沉沦。
原醇玉拉着他的袖子道:“不是说我做了云尾峰的长老,就给你开辟个清秀之处给你在里边清修的么, 怎么这么急着走?”
燕容凑上去咬他:“在你身边,我还能清修?”
原醇玉咬回去:“你就这么想成仙?”
原醇玉都想好了,管他什么天谴, 只要燕容一句话,他就把他缚着,一直缚着,生生世世轮回。
可偏偏燕容说:“想啊。”
燕容想升仙, 他怎么能阻他的路。
原醇玉恨得牙痒痒,借着酒劲给了他一锤:“好哇, 你就这么想成仙!”
燕容当他玩笑,笑得开怀:“想啊!”
原醇玉把他整个人抵在墙上,贴在他面前问:“你说,为什么想成仙?”
“就是想啊。”燕容软软地咬他。
咬得原醇玉心都化了。
“你别走。”原醇玉央着, 清醒了几分,“你别急着走,我跟你说个事。”
“说呗。”没了一堆事情缠身,燕容快活得很。
“我以前给你下了个缚, 一直没解。”原醇玉道。
“嗯?”燕容很惊讶的样子,“你什么时候下的,我都没发现。”
原醇玉扯开一抹笑来:“那当然,我这么厉害,肯定不能让你发现。”
燕容伸手揉他的脸:“嗯,厉害。”
“要不现在给你解了?”
“解吧。”
原醇玉摸着他的经脉给他解缚,他近来探得勤,灵力轻易触及到缚,稍一用力便松动了。
原醇玉停了片刻。
燕容问:“怎么了?”
原醇玉道:“我忘了怎么解了。”
“你再想想?”
“好。”
原醇玉想了许久,想顺天意方可得天助,逆天意不得好死。
想他今生最在乎这个人,若是为了他,逆天又有何不可。
想他自己怎样都好,但这个人,这个人向来得天助,怎能因他误了。
原醇玉再一用力,把那缚解了。一瞬间原醇玉感觉到联系在他和燕容之间的什么东西永远地断开了,不由得鼻尖泛酸,心中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燕容倒是愉悦,说好到了给他传信,又答应给他埋酒随时恭迎大驾,便将包裹一拎,干净利落地跃上剑,挥挥手飞远了。
原醇玉原地端着酒瓶子愣了许久,心想这涛涛仙法也无解的缚也不过如此,竟这么轻易便让他给解了。
燕容这一走,不知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他去看燕容时,仙人已经恢复记忆回到天界。
他分明广交朋友,可燕容一走,原醇玉忽然觉得,在云尾峰,自己好像就变成了一个人。
原醇玉又想,不能让他走了。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想到这里,原醇玉立刻丢了酒瓶,踏上剑去,他在广阔的天宇间俯瞰,仰望,环顾四周,已看不见燕容的影子。
不久后,燕容果然来信,告知原醇玉自己已经到达,一切安好。
原醇玉心里挂念着,一得空便去了。
燕容寻的那处宝地十分偏僻,原醇玉寻了许久才寻到,燕容果然埋了酒,怪他来得早,不好喝,请他吃了果子。时候不好,果子没熟透,仍怪他来得早。
原醇玉说那我走了,说罢果真抬脚就走。
燕容勾起嘴角捏了个诀,轻轻松松拦了他的路,道来都来了,莫急着走啊。
说罢扑过去,在原醇玉身上嗅嗅,道:“终于看到个熟了能吃的了,你跑不了啦。”
燕容把人吃干抹净后,一脸餍足地撑着脑袋侧躺在原醇玉身旁打瞌睡。原醇玉惊觉他进益飞快,估摸是没日没夜在修炼,果真想成仙得紧。
“凡间不好吗?”原醇玉道。
“好。”燕容道。
又道:“终归不是那么好。”
原醇玉道:“你怎知天界就是好的?”
“我不知啊。”燕容道,“但成仙以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就知道哪里最好了。”
原醇玉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原来想着这么大的东西。”
又道:“你若能上天入地了,不要忘了我。”
这话好像在说“苟富贵,勿相忘”,但燕容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一点话本里常见的意思。
燕容说:“嗯,不忘。”
后来原醇玉又来过几次,渐渐的事务愈加繁多。
风声传来远方的讯息。朴山长老于某一个平常的日子忽然之间不知所踪,原醇玉在掌门的授意下当上最年轻的长老,带领云尾峰与老对头青鹏峰并列成为长生门第一峰,云尾峰名声鹊起。又风闻这原醇玉不得了,将来能坐上掌门的位置也不意外。
燕容埋好的酒终于变得滋味醇香的时候,原醇玉已经许久不来了。于是那酒便一直埋着,变得愈加醇香。
燕容修炼得很顺利,不知不觉,天劫将至。
燕容封了山,布下结界,窝在一处洞口,挖了坛酒出来放在洞内的石板上给自己壮胆,准备迎接天劫。
死他向来不怕,但怕一点功亏一篑,和一点别的东西,一点对过往的留恋。
燕容抱着坛子嘬了一口,顿觉辣得整个喉咙都发烫,这时候第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天雷把结界劈了个稀巴烂,燕容忙着修补结界,没注意到封好的山破了口,没注意到有人上了山。
天雷劈得人头昏脑涨,燕容动作慢了一拍,心想这回能体验一把外焦里嫩的感觉了,却不见预想中的天雷劈到位。
一睁眼,见未来得及修补上的结界好端端地就在眼前。
许久不见的人正赶着这会儿来了,此时施法助他抵挡天雷,脚下堆着不少法器,似乎还是有备而来。
“这是我的天劫。”燕容看着他说道。
神情活像那天原醇玉拦着他赶人时说出那句“这是我的人。”
原醇玉忍俊不禁:“好好,你的天劫。”
几分纵容,几分固执。
说罢接着替他加固结界。法器翁鸣,结界震荡,天雷打得震天响,燕容匆忙间瞧了他几眼。
这是他的天劫。
眉眼还是相似的眉眼,只是有了些变化,变得大气些,妖精似的的狡黠从眉眼间淡去,眼睛里闪烁的光或许该叫做睿智了,施法间的细致和沉稳,真像是大门派一把手的做派。
他的,天劫。
燕容忍不住想。
想把这个人揣在手中,好好瞧瞧他,摸摸他。
他琢磨着,这样的念头,或许就是想他了。
后来的事燕容记不太清,只记得他的天劫略胜一筹,把他和身边这位云尾峰长老都劈了个外焦里嫩。
分明是他的天劫,这人偏要来凑热闹,被劈得外焦里嫩也怪不了谁。
燕容清醒过来的时候原醇玉已经不在了,一同不见的还有他搁在洞中的酒。
什么大门派一把手的做派都是他燕容瞎了眼,原醇玉果然还是个狡猾的妖精。
燕容受了第一次天劫,好好休养了一阵子,忽然想去人间看看。
他萌生一次这样的想法不容易。
在深山老林里窝了这么久,合该去人间添点烟火味。顺便去看看朱吟泊,看看云尾峰。
燕容出了山洞,便一个人在附近的地界游荡,游山玩水,走访名城,寻觅美食和美人。
人间确是好的,虽然不是那么好。
走到十竹山庄脚下,槲生从庄中飞奔下来,带他玩遍了附近。这小少年个子窜得飞快,转眼已有他高。
转到朱吟泊隐居之处,一进门就见个半大孩子舞剑舞得虎虎生风,见了他便朝他行礼喊他燕师叔,原来是徐越。朱吟泊从房间内拐出来,神情安宁祥和,气质越发沉静。
又打几个弯转到云尾峰脚下,在熟悉的街道中穿行。燕容改了容貌,行人没有认出他,当他是前来拜师的小伙,拦住他说改天来吧,这段时间长生派乱着呢。
“那云尾峰呢?”
“云尾峰啊,乱,那长老忙着处理峰内的事,这些天都不见客。”
“那就不便打扰了。”
燕容朝云尾峰远远望了眼,飞了封信给原醇玉,便结束行程,回去了。
回信没有收到。倒是有个人在他修炼之处跪着,不知跪了多久。
燕容觉着奇怪,走上前,低头瞧着他:“你是谁?为何跪在此处?”
那人抬起头来,竟是个熟悉的面孔。
“燕容……燕师兄,你修为这么高,一定可以救他!燕师兄,求你救他!”两眼竟淌下泪来,低声下气,惹人心疼的模样,谁能想到会是当初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子。
燕容看着花争弦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唏嘘:“救谁?”
“原醇玉。”
燕容一怔:“所以,你是为他哭的?”
“他遭人陷害,性命垂危,燕师兄!求你了!师父如今不知所踪,能救他的就只有你了!”花争弦匍匐在地,声声恳切,这个骄傲的男子竟是真的在求他。
这人后来去了何处,又是如何得知原醇玉的消息,这些燕容通通问不出口了。
燕容怀中有绢布,他并不掏出,只是继续看着眼前的人声泪俱下,满面水痕。
原醇玉一直想有人能为他哭,这回终于得偿所愿,可惜他本人无法看见。
“说吧,我该怎么做?”燕容道。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怕莫怕,老哥稳的
☆、第 59 章
阴风扑面, 扑得人脊柱发凉,入目皆是魂灵漂浮于半空。走在前面一袭黑衣一袭白衣的两男子,便是黑白无常。
燕容跟着魂灵们飘,一边低头瞧脚下。上回没有注意,脚下空荡荡的还真奇怪。
燕容瞧着脚下,脑袋里想着花争弦的好主意,偷梁换柱。行这主意似乎还是用的魔道的术, 这些年魔道虽隐匿了,术法仍流传于世,愈加完善。
魔道的术法毒, 施这术去了花争弦十年寿命,才让燕容得以成功蒙骗了鬼差,替原醇玉走这一遭。
如今他给原醇玉当替身,被黑白无常勾到了阴曹地府, 等到了黄泉边,就找管事的申冤, 说抓错了人。
倒是轻松。
燕容已经看到黄泉了,正往桥上去着,孟婆在桥头给人盛汤。
孟婆汤,自然是不能喝的。
燕容准备申冤, 孟婆忽然停下了盛汤的动作。
桥上推推搡搡,鬼魂们朝燕容这边挤过来,鬼差拦着桥尾,燕容看见锃亮的刀斧在鬼差们手中舞得赫赫生风。
此时燕容已经感觉到黄泉的水打*了自己的衣摆, 接着整个身子落入水中,被水淹没了口鼻。
燕容挣扎了一下,隐约看见岸边的鬼差朝他伸出了手,没能拽住,黄泉转瞬吞没了燕容的头顶。
原来魂灵一旦沾到黄泉水就会变得沉甸甸的。
水面越来越远,燕容低头,看见无数的骷髅漂浮在望不见底的黄泉深处。
地府也会有人骨?
燕容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事。
地府是没有人骨的。
黄泉里沉的,应当是仙骨。
那是仙界与魔界一场争夺之战,以六界为战利品,战火燃烧了百年。
无数天兵天将与魔族一同陨落,沉入浩荡黄泉。
那时的仙界战神,亦是如此……
战神死的那日,他出世不久,还不被允许参战,只能蹲在仙府前眼巴巴地等着战神归来。
蹲啊蹲啊,便听见小仙官报喜,说这场大战结束了,仙界赢了。
又说多亏战神那舍命的一战……
后来,后来就不再有战神了,自然也不再有人称他战神之子。
他去了天帝府,请了旨,便下了凡间,奉旨守护六界。
仙界赢了,魔族空手而归,从此不再踏足六界。
可他依然在六界看见魔,六界上上下下,到处都是魔。
他便不停地除魔,不停地寻找,天地间,魔无穷无尽,他便永不停歇。
只因为他是战神之子,战神从魔族手中夺来六界,他便要从魔手中守护六界。
后来。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修士,已经受一场天劫,临飞升前发觉自己对人间还有留恋,于是停止了修行在人间四处游玩。
那人说,等在人间玩够了,再去天上。
他在人间四处寻魔,杀魔,那人则在人间四处游玩。
于是他在人间总是碰到那人。
那人总是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好仙君,咱们又碰面了。”他便总是略一点头以作回应。
一来二去,渐渐有了几次攀谈,便与那人渐渐熟识。
“每次见你都这么忙,仙君真是尽职。”那人调侃他。
“你累不累啊。”那人又道。
“我帮你啊。”那人道。
他说:“不必。”
那人还是成了他的帮手,帮他寻魔杀魔,帮他取得六界交界处的灵石,助他筑成重生台,使人间心魔回炉重造。
那人和他愈加熟识。
他也学会了调侃那人:“你一直在人间转悠,也不修炼,还想不想成仙了?”
“当然想了,你是我第一个仙友,可要照顾着点我啊。”那人说,“不过现在,我是你在人间唯一的……朋友,你这么忙,我得照顾你。”
“那你怕是不得修炼了。”他苦笑,“我发现,魔似乎是除不尽的。”
“当然,人间心魔源自人心。有人,便有魔。”那人道,“你要除尽人间魔,便要除尽天下人。”
他摇头:“我是仙,守护六界的仙,若图自己轻松而杀人,那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可你现在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魔无穷无尽,杀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源源不断!”
“这是我的职责。”
“这是什么职责?”那人忽然扬起声调,“分明是负累,是束缚。你来人间这么久,从来忙于除魔,何曾好好看过你所守护的人间一眼?何曾得空去了解你所守护着的人间生灵?你……你是真的想守护他们吗?还是,只当他们是冷冰冰的职责?”
他不做声,心想,这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黄泉里还沉着战神的尸骨,不知道这人间,这六界都是战神和无数天兵天将舍命换来的。
他怎可放任魔玷污这六界。
那人和他很熟识了。
就,没必要再熟识了。
走前那人问他愿不愿意放下职责随他一同游玩人间,他没有点头,冷眼看着那人眼里的期待一点点熄灭。
后来,他听说那人回去修炼了,似乎没有遇到什么瓶颈,却一直没有成仙。
后来,后来那人又来找过他,依然喊他好仙君,朝他打招呼,他也依然点头回应。
他问那人,为什么还没有成仙?
那人道,你不也还没除尽天下的魔。
那人同他讲修炼时的趣事,他也同那人讲自己除魔的近况。
他讲到魔族竟与人类诞下子嗣,在人间兴风作浪,讲到自己不日将前往魔界,与那玷污人类的魔族一战。
“仙界已无战神,又有什么战神之子。”那人叹。
又问他:“你累不累啊。”
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发觉自己被缚住了。
那人笑:“我想和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笑得那般不正经,说得那般不正经。
那人转身走了。
他挣脱那人的缚,冲出去找他。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样,人间的修士四处报喜,说那大魔头终于得到报应,说多亏十竹山庄那位与他同归于尽……
他还是对那人更熟识了。
修炼了那么久,离仙界只差一步,在此时为他赴那一战,然后魂飞魄散?
何其狡猾,何其狠辣!
这人图什么,他不明白,他在脑子里过着那人的一幕幕言语举动,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他想起那人来时问他:“人间算什么?人间生灵算什么?人间熙熙攘攘,分明都与你无关,凭什么耗得你不得解脱。”
“哪有不得解脱。”他反驳。
“你现在就叫不得解脱,你不觉得六界就像缚一样把你缚住了?”
“那你呢,你又是被什么缚住不得飞升?”
“你不明白么。”意有所指。
他想起那人最后又问他:“你累不累啊。”神态语气竟与多年前重合。
“我帮你啊。”多年前那人一身洒脱肆意,陪他耗进永无止息的寻找和追杀。
图什么呢。
画面停在那人转身离开的时刻,那人笑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后来,他让身边的小妖暂代他做这神仙,自己则擅离职守,甚至不再理会魔与魔族。寻遍六界,终于找齐他三魂六魄。
他也借此给自己下了一道缚,生生世世,必陪那人轮回转世,除那人外,六界任何生灵不得解缚……
十竹山庄的缚,天下第一。
六界皆以为十竹山庄的先辈胆大包天,竟敢缚神。
原来如此。
原醇玉所知,竟也不是全部。
燕容清醒过来,渐渐想起自己姓甚名谁,水声中夹杂着呼喊愈加清晰,燕容向上扑腾了下,忽觉身轻如燕,竟一鼓作气扑腾出了水面。
鬼差手忙脚乱拉他上岸。
燕容在岸边喘了口气,感觉到自己手中握着什么,原来是块石头。灵力在石中涌动,仿佛要喷薄而出。
一抬头,果然见渡尘仙君站在岸边,俯身对着他。
“仙君。”‘渡尘仙君’唤他。
“原来不是梦。”燕容心道。
他曾在烂醉中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满世界寻找要杀的人,他不停地杀,渐渐疲惫不堪,那些人却怎么也杀不尽。原来他所杀的竟不是人,而是魔么。
“仙君既已解缚,那便随在下回去吧。”
“等等。”燕容道,“我这辈子还没完。”
说罢朝一旁的鬼差招手:“我要申冤!”
“什么!”这替身一听就急了,“嗳呀,仙君!既然解缚了就赶紧回来吧!还申什么冤呐!”
燕容道:“我还没死,我要回人间。”竟很是坚决。
这替身噎了半晌,困扰了许久的想法实在咽不下去:“仙君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职责,还是在人间太久,不愿回来了?”
这话一下子把燕容打回刚才的幻境中。
可哪有什么职责,战火已灭,战神已死,便再没有什么战神之子,他得了封号渡尘仙君,不过一个虚职。
“这一世还没有完,我不过是一介凡人燕容。”燕容依然道。
“可人间怕是等不了仙君寿终正寝了。”他替身面露忧色,望着他像看一个千古罪人,“魔生生不息,当年庄主以性命将那魔族之子打入轮回,如今新的魔子即将成年,人间还有谁能替仙君……”
燕容忽而笑道:“十竹山庄的凡人可以,长生派的凡人又有何不可?”
“仙君就这般自信,觉得他这一世也愿冒这险?”
“谁说要劳烦别人了。”燕容道,“我是说我自己,凡人燕容。”
“当年我不好处理那魔族诞在人间的孩子,是因为那孩子命数未尽便仍属于人间生灵,仙不能杀人,可人能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为什么又断更了,大概日更什么的说出来就变成了flag吧
☆、第 60 章
凡人燕容夸下如此大口, 终于被他替身放走申了冤。
一忽儿回了神,见林木葱郁,天宇广阔,便是又回了人间。
眼一瞥,瞥见槲生怒目圆睁。花争弦低头不语,任对方在面前气得跳脚。
“这是怎么了?”
槲生乍一喜,转眼又怒目圆睁:“还说怎么, 你们做这些事,从来不告诉我!从来——不告诉我!”
去了云尾峰,看见妖力弱了一截的昭涯, 燕容才明白。
原来十竹山庄的镇庄之宝也掺了一脚,趁燕容替原醇玉走那一遭的时候把自己百年修为拿出来给原醇玉续了命,叫他小庄主心疼坏了。
更甚者,这镇庄之宝还不许任何人说与他们庄主, 因而从原醇玉几近一命呼呜到花争弦到处求人救命,再到昭涯霸气地分了百年修为, 这些槲生全然不知。
直到原醇玉捡回条命来,槲生惊觉他镇庄之宝修为薄了一截,找到燕容修炼之处,花争弦才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原醇玉也是我朋友你们凭什么瞒着我!”槲生浑身冒着火气骂了一通。
仍是气不过, 自个儿憋在房间里生闷气,花争弦自觉对不起他们庄主,在房门外守了一天。
入夜后燕容跑来瞧了眼,见他仍在房门外守着, 遂拎了件衣服来给他。
花争弦从燕容手里接过衣服愣了半晌,听见燕容道:“夜里凉,冷了就穿上。”
他猛然抬头,想问燕容不恨他么,话未出口心里先受了挫,于是到了喉咙口的话又给吞下了。
燕容眼里一如既往平静无波,仿佛给他递衣服不过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花争弦便明白他闹出的那点乱子确实没能让燕容把他放在眼里。
花争弦披上了衣服。听燕容道:“十竹山庄是个挺有意思的地方,对吧?”
“呃……嗯。”花争弦有点不明所以。燕容头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听起来似乎只是在闲聊。
燕容又道:“听说花家的人去了十竹山庄,被你们庄主关在山庄外关了半个月?”
他忽然顿住,“你知道我是……”
“是什么?”
花争弦支吾了一会儿,心思七绕八绕猜测揣摩,觉得燕容应当还不知道,又觉得燕容似乎什么都知道。
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花争弦想得头大,却从燕容眼里瞧出了一点笑意。
“我不知道啊。”燕容说。
“走了。”燕容知会他一声,拂了拂衣袖,抬脚要走。
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花争弦看着他背过身去,心里某种冲动穿过挫败和弯弯绕绕冲上头,把本已咽下的话又给冲了出来。
“你就不恨我?”
“还可以吧。”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花争弦一头雾水,又听燕容说:“你哭得不错。”
花争弦猛然一噎,脸上登时就红了,心想燕容竟然把这般羞人的事情拿出来说!果然是恨他的!
夜间裹挟着凉意的风慢慢给他降了温。花争弦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这回跟他庄主来云尾峰,发觉这小山峰变了许多。
燕容这人,虽然看上去没有多少变化,但确实也和他们一块儿变了,至少这次,花争弦没遇上过去总在燕容眼里看见的悲悯。他独自窝在人迹罕至的山头修炼,越发飘飘欲仙,花争弦这回见他,却反倒觉得他没有以往那么遥不可及,反而,多了些人味。
正想着,槲生一把拉开门把人拉了进去。
花争弦道:“庄主可愿原谅我了?”
槲生甩上门:“你有错吗?”
“我不该瞒着庄主。”
“就这个?”
“啊?”
“哼。”槲生道,“到底我是庄主还是他是庄主?”
花争弦懂了:“自然您是庄主。”
“那你听他的不听我的?”
“哪里的事,我怎会不听您的?”花争弦有些好笑,他这些年也摸清了这小庄主的脾性,又道,“您和昭涯大人,我必然是先听您的。”
“那你以后不准瞒着我。”
花争弦颔首应了。
应了却又道:“庄主当知,昭涯大人总是为庄主好的。”
槲生嘴一撇:“呵!”
花争弦道:“此事非同寻常,昭涯大人也是怕庄主一时冲动……庄主难道不知昭涯大人是宁可被您厌恶也不愿让您涉险的么。”
“你净会说他好话!”槲生道,“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您才在他面前大吵了一通,昭涯大人这般强大的妖,性子难免骄傲……”
槲生瞧着他:“我听说,你过去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你怎么肯一直等在我门外?”
“过去那不过是因无知而起的狂妄罢了。”花争弦苦笑,“我这般卑贱的人又怎么好意思骄傲。”
“停停停!”槲生觉出不对,带了些威胁的气势欺近他,“你如今觉得卑贱,莫不是认为做十竹山庄的弟子不如云尾峰的花师兄了?”
花争弦摇摇头,从小庄主的气势中看出些外厉内荏来。十竹山庄闭庄的许多年小庄主被他母亲关怕了,最怕看到人黯然神伤的样子。
“如今我只愿侍奉在庄主身边,仅此而已。”花争弦道。
时过境迁,云尾峰的弟子依然爱嚼舌根。燕容在云尾峰一圈遛下来,就把云尾峰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听了个遍,其中原醇玉的大小事占去七八成。
原醇玉总是话题中心,做了长老后更甚。服他的,不服他的,加起来能把他鸡毛蒜皮都添油加醋扯出许多花样。
近日一名在江湖上闹得风生水起的年轻魔修把原醇玉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的事,更是被传得纷纷扬扬。
半道遇上原醇玉身边的花灵,好歹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原醇玉这次差点一命呜呼也是因为那魔修。燕容掐指一算,近日才出没,方成年,能把参研魔修数十年的云尾峰大长老打到毫无还手之力还差些被黑白无常勾了魂。
“渡尘仙君”所说的魔子,跑不了了。
燕容行至山口,一道人影在前方的夜幕中若隐若现。
燕容朝那人影道:“昭涯大人愿来送行,燕容感激不尽。”
燕容喊他“大人”,没想到昭涯反手一记“仙君”作为回礼:“仙君难得来此一趟,不看看他再走?”
燕容一时觉得挺有意思,也不推脱,道:“正好有事,回来再看吧。”
除了云尾峰大长老原醇玉和在江湖上一夜打响名号的魔修殷稚,出师后就不知在哪个天涯海角修炼的燕容忽然到访,也成了云尾峰弟子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因此原醇玉一出房门就知道燕容来了。可人人都见过燕容,人人都不知燕容在何处,弟子们东一嘴西一嘴,说得燕容这人越发神秘。
他家花灵在他身后嘀咕:“燕容大人一向清修,不问世事,昨日听见修士们议论魔子殷稚后却在修士间四处打听他的消息,莫不是要出山了!”
原醇玉脚步一顿,打转回房,收拾行李,一气呵成。
次日燕容就在茶肆遇上了原醇玉。
“一壶清茶。”原醇玉一甩拂尘在他对面坐下来,装模作样地端起道貌岸然的姿态,“燕容道长,好巧。”
燕容一点儿也不觉得巧:“你怎么来了?”
“听闻魔修殷稚竟在此处劫掠民舍,修建魔宫,我来除魔卫道。”原醇玉撑头瞧着他,唇角先憋不出了,向上翘起几分,“还有,找你。”
燕容也勾起嘴角:“才把自己搞得差点去地府,刚捡回条命就出来除魔卫道了,长老好精神。”
“咳……那不是意外么。”原醇玉脸上挂不住,干笑两声,打算含糊过去,“反正你也是冲着那魔修殷稚去的,一起呗。”
原醇玉如此死皮赖脸,燕容神态不变,轻描淡写地撵人:“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回去。”
“你说什么?”
“你,回去。”
原醇玉没想过自己好不容易见上燕容一面,竟会以争吵为结果。
燕容当然争不过他,只数落了他一句“差点一命呜呼”就败下阵来。
原醇玉自小牙尖嘴利,记得又清楚,燕容从小到大的齅事信口拈来,原醇玉道:“你不也被埋在山疙瘩底下差点一命呜呼?要不是我把你挖出来,你自个儿出得来么?指不定现在还睡在里边!”
燕容在事实面前无话可说,即便如此仍然执拗地觉得不该把原醇玉牵扯进来,脑海里报喜的声音萦绕耳边挥之不去,说魔族败了,人间为纪念谁又修建了什么宫什么庙,多亏那谁舍命……
燕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人群中总是冷汗涔涔,倒不是害怕,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生出的愧疚太过强烈,以致随着一次次轮回也没能消散,反而留存在意识深处,让他一听见人声就止不住心虚。
燕容说不过原醇玉,只道:“这是我的事。”
“什么你的事,这是天下人的事。”原醇玉说完忽然明白了。他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冷汗涔涔,“你想起你是谁了?”
“知道了。”
原醇玉这时候有点轻微的耳鸣,接着他发觉那声音来自自己的心脏,心脏在胸膛里震如擂鼓。
原醇玉深吸一口气:“这殷稚确实实力强劲,或许是这百年来第一魔修,即便你曾是仙人,如今的你不过凡胎**,又拿什么对付他?”
燕容不言语,摆出出招的架势。
燕容从来说不过原醇玉,伶牙俐齿的家伙,老办法,打一顿就好。
燕容道长与原长老说打就打了。
燕容和原醇玉久违的比试,用时不足一炷香,以燕容提着原醇玉的剑架在原醇玉颈侧终结。
然后燕容把剑还给了剑的主人,送剑的主人回程。
次日燕容又遇上了原醇玉。
与前一日不同的是,燕容卡在山间的夹缝中,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着魔修的缚。原醇玉从缝上那一方小小的天空间露出头来。
“噗。”
原醇玉接收了燕容暗含杀意的目光,勉强摆正神态,把燕容从缝隙里拉上来。
燕容心情复杂,放弃了摆出某个表情的想法,摊着脸被原醇玉拉上地面。
“你就这么喜欢山啊?”原醇玉一面给燕容拍着衣服上的土,一面笑话他。
“……一时不慎。”燕容道,“若不是失手被他们缚住,殷稚的人头已经没了。”
“你不要把殷稚想得太简单了,近百年来的最强魔修不是浪得虚名的,那么多修为高强的修士前来除魔,结果不是落败而归,就是再无消息。”原醇玉道,“你知道师父是怎么失踪的?”
燕容道:“你弟子说,你为了当上云尾峰长老,设计陷害了自己的师父师兄,接下来准备对掌门动手。”
原醇玉抽了抽眼角:“你信?”
“谁知道呢。”
原醇玉大惊失色,痛心疾首:“你变了!燕容!你竟然变得这么坏!”
燕容笑而不语。
原醇玉对着燕容咬牙半晌,既打不过,更舍不得,最后只在燕容脸上搓了一把。
“师父失踪前接到魔修出没的消息,走后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查到,殷稚那时便是在师父所去的地方行动。我与殷稚一战,也是为了问得师父下落。”
“原来如此,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着实不像你的作风,那么,你有师父的消息了吗?”
原醇玉默了半晌:“我……一时不慎。”
燕容忽的笑道:“好,你也一时不慎。”
原醇玉干笑两声,又默了半晌,道:“昨日分别后,我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我昨晚又梦到你被压在山底下。”
燕容看了眼原醇玉的手,这手自从给自己拍完灰就一直攥着自己的衣服。
燕容道:“不会了。你等我,我去把师父的消息问出来。”
原醇玉却皱眉:“我实在不放心你。”
燕容尝试着动了动,发觉自己被缚住了。他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仿佛陷入永无止境的连环梦境。
“醇玉!”燕容失声道。
“嗯?”原醇玉终于把手拿开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莫不是怕了?”
是怕了。
燕容觉得原醇玉似乎要站起来,又似乎已经要走了,燕容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带了几分央求:“一起,一起去。”
“这才对嘛。”原醇玉狡黠道,“我才知道,你修为这般深厚,怕人就罢了,竟还怕缚。”
燕容吐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
原醇玉道:“这殷稚不仅自己很强,身边更是聚集了许多魔修中的精英,你有把握么?”
“只要解决了殷稚,那些魔修自会散去。”
“好,我带你去。”
“你知道殷稚在何处?”
“我在殷稚身上下了缚,他未曾解开。”
“你的缚真可怕。”燕容心有余悸。
殷稚的宫殿建在山岭之上,由半空中漂浮着的术法托载,魔修掠走山下百姓鞭策他们日夜赶工,此时宫殿已初具规模。
殷稚在宫殿内打着瞌睡,忽觉一阵杀意自屏风后升起,抬起眼皮,瞧见屏风后人影幢幢。
殷稚抬起手,欲以哨声叫来宫殿各处的魔修,一道寒光忽的从颈间擦过。一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错呀。”殷稚放下手,“你竟然没死,还偷空下了缚。还……带了帮手。”
“我不是帮手,他才是。”燕容握着剑柄,“你就是殷稚?有什么遗言,我或许可以帮你带给你父亲。”
“原来是你啊。”殷稚还有闲情调侃,“听说你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了?奈何不了我父亲,所以找他儿子下手么。”
“你若告诉我那些失踪的修士在何处,今后安安分分地做个凡人,我可以不杀你。”
殷稚叹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屏风忽的破开,一蒙面魔修从屏风的破口跃入,虎视眈眈地盯着燕容。
殷稚抬眼,从容道:“你当然能杀了我,但杀了我的人,我的死士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杀死给我陪葬,即便如此,你还要杀我么?”
说话间,原醇玉随之跃入,横在燕容与那魔修之间。
原醇玉道:“燕容,这人是……!”
殷稚饶有兴趣地看着原醇玉:“哦嚯已经认出来了?该说是感觉敏锐,还是师徒情深呢?”
那魔修袭向原醇玉,原醇玉的动作却犹豫了。打斗间面罩落下,露出朴山长老的脸。
燕容一颗心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殷稚道:“重生台让我们那么多魔修失去记忆和修为,如今我让那些拥护重生台的老头们也体会一把成为魔修的爽快,你看,他成了魔修,不必再隐藏杀意,修为也突破了瓶颈。都说堕魔易,改邪难,你说,若是他们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会乖乖到那重生台上去吗?”
殷稚见燕容沉默了,更是愉悦,竟主动将脖颈往燕容的剑刃凑得更近:“从小教养你们的师父如今在我这边,你们现在还敢杀我么?”
“有何不敢?”说这话的却是原醇玉,“燕容,我来。”
燕容喝道:“这是我的事!”
可原醇玉的剑已经贯穿了殷稚的胸口。燕容不得不挡住朴山长老向原醇玉劈来的掌法。
“每次你说这是你的事的时候,都像是自己在给自己下缚。”原醇玉叹道。
“你说这是你的事,那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就是千年前祛除魔子的修士,灵兽昭涯的主人——所以昭涯愿舍弃修为救我,所以我又成了修士,又正逢魔子之乱。说到底,这是我的事——千年前是我的事,千年后也是我的事!”
原醇玉抽出剑来,殷稚软软地倒进血泊中,没有了气息。
“它不是!”燕容想驳他,可朴山长老的攻势忽然变得强硬,竟强行突破燕容的防线,将燕容振开,朝原醇玉攻去。殷稚说得不错,修魔后,朴山长老的修为确实久违地增进了,且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时期都增进得更加迅速。
原醇玉却不躲,迎上朴山长老的攻势。
“你没听见吗!你杀了他,师父会杀了你!”
原醇玉挡得吃力,仍是冲着燕容道:“即使决断错误,镇峰长老在决断时也不该有所犹豫。师父他收我为徒时是这样,让大师兄出师时也是这样。你看,你一犹豫,就被我抢先了。”
燕容又听他说道:“师父予我新生,便是由他取走我性命也好。若我不幸,你一定要带师父回去,要让他想起他的抱负,是让云尾峰扬名!”
燕容提剑冲去,脚下却仿佛千钧重,他朝原醇玉喊:“那你呢!你不是怕死吗!你的抱负呢!你不想扬名了吗!”
原醇玉朗声而笑:“我方才不是已经做了最能扬名的事情么?”
原醇玉的笑被朴山长老的掌风打断,朴山长老一掌推得原醇玉从窗上翻了出去。
燕容正欲追出,忽然听见一阵啧声,接着本该已经死去的殷稚从血泊中爬起,燕容拎起殷稚:“你没死?”
“是啊,我父亲将他的生命分享给我,使我得以与他一同永生。”殷稚道,“所以仙君你,其实也奈何不了我。”
燕容道:“重生台是我让他们建的,把这些入魔的修士放了,我马上销毁重生台。”
殷稚笑道,“可是已经晚了,这仇,非报不可。千千万万魔修的仇,和我的仇,一块儿报!”
燕容揪着他的衣领,语气里已带上从未有过的狠意:“你不要以为我真的奈何不了你。”说罢带着殷稚跃出殿内,却见朴山长老一掌拍在原醇玉胸口。
原醇玉被拍飞出去,朴山长老提住他的衣领,将他扔下浮阵。
“好!好!”殷稚抚手称快。
燕容顾不上殷稚了,也顾不上朴山长老了,他冲下浮阵,四处寻找,山岭间一片黑暗。
当夜,浮阵上的魔宫被拆除殆尽,四溢的真气与魔气引得附近的生灵彻夜难眠。修魔者间传言,魔族魔君在那夜出没,保住了魔宫的主人魔修殷稚。
而后来百姓间则传言,一名修士在那夜毁去魔宫,救下被掳走的百姓,魔修殷稚不敌那修士,魔君借魔修殷稚之躯与那道长一战,也被打散元气。至于殷稚为何没有死,而是至今逃亡于修士们的追杀,传言是因为那日的修士仅仅只将殷稚打伤,最后却将他放过。
……
长生派。云尾峰。
“长老回来了!长老回来了!”
报信声响过不多久,便有一道长乘着风来,领着两个御剑的弟子落在了石阶上。
弟子们停下手中的事情向那道长——他们的镇峰长老行礼,长老抬了抬手,让弟子们继续各自未完的事情。
于是练剑的继续练剑,修习术法的继续修习术法,跑腿的继续跑腿。间或朝先前御剑的弟子瞥去艳羡的一眼,或偷空望向他们长老,眼里闪着景仰。
他们长老,仙风道骨,风采卓然,一身法力浩荡无边!但他无需使用法力!仅凭智慧就可降服妖魔鬼怪,使百鬼万妖任他调遣!
前长老忽然消失后,云尾峰迎来了史上最年轻的长老,青鹏峰的元英卸任清修,他们云尾峰名正言顺成了长生派第一峰。
他们长老的传奇,那是十个话本也写不够!
“长老……”先前御剑的弟子之一站在长老身后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年轻的云尾峰长老覆手而立,闻言微侧过身,嘴角轻扬:“想要?”
那弟子眼眸亮了几分,点头。
长老从袖中掏出一物,敲中那弟子的前额,敲得那弟子哎哟一声捂了额头:“你就安心修炼吧!”
“哎哟,长老!”长老没用一分力道,那弟子偏生作出一副疼的模样,眼睛里头登时水光潋滟。
“先保管在我这,等你破了瓶颈,再来找我拿。”长老道。
装疼的弟子瞅了瞅长老手中的话本,又瞅了瞅先前御剑的另一名弟子,吸吸鼻子。换来对方一声冷哼。
这另一名弟子性子直,不太好相处,早些时候犯了大错,差点被那时候管事的燕容道长逐出师门。是长老帮了他。
那时长老与燕容道长对半分了云尾峰的职权,长老问他:“什么是心冷,怎么样才不是心冷了?”
他没答出来。但长老仍然帮了他。
后来长老又与他说:“你说得对,修仙修得越久,越闻不见人情味,我想壮大门派,但我不希望我们和那些大门派一般冰冷,你能助我么?”
“自然,必尽我所能。”他说。
“张泷。”回忆散去,长老在唤他。
长老悄悄往他怀里塞了那话本。
“莫再被人顺走了。”长老道。
长老竟知道这是他的物件!张泷捧着话本,想跳崖。
“呵呵。”长老慨然叹道,“一看到你们俩,就想起我和……”
后面的话张泷没听到,长老已飘然离去。
云尾峰声名远播,长生派日渐壮大,云尾峰长老依然居住在峰内偏僻之处的一墩小破屋。
长老从窗口一眼看见熟悉的身影在外面耍玩,安下心来。
“说什么百鬼万妖任调遣,不过只有一个昭涯而已,他们这般夸张,随了你吧?”
撤去术法,镜内出现那张依然不曾被岁月改变多少的,属于燕容的脸。
云尾峰这些年变化很快,燕容代替原醇玉做这云尾峰长老的几个月,总觉得朴山长老的气息已经淡了,云尾峰上上下下都是原醇玉的影子。
他想再过个一年半载,会不会原醇玉的影子也淡了,云尾峰竟变成燕容味的云尾峰。
可惜燕容不过是个假长老,收敛起燕容的习惯,易容成原醇玉的样貌,学着原醇玉的举止,拿捏着原醇玉的语气情态,替原醇玉暂管这云尾峰。
真正的长老原醇玉正在窗外的草皮上耍玩,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钻上树,燕容摸出记事情的,照着原醇玉在上面画小狗,画猴子,越看越像那么回事。
窗外那身影停了一会儿,忽然扑倒在草地中,半天不见起来。燕容看了会儿觉出不对来,忙推门出去。
原醇玉蜷缩在草地上,大热天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冷汗直冒,目光呆滞。
燕容把人从地上捡起来,拍去衣服上的泥土。
“怎么了?”他柔声问,多的是耐心。
原醇玉抓住他的袖子,五指扣得太紧,指面泛了白,他抖着手把燕容的袖子抓得皱巴巴。
“我杀人了。”
“你杀了什么人了?”燕容一边问一边试图把袖子从原醇玉的魔爪中拯救出来,顺便把原醇玉的魔爪从他自己的蛮力中解救出来。
没能成功。
原醇玉死死拽着他的袖子。
“他那么小,那么小。”原醇玉一边说一边拿另一只手比划,“抱在手里跟白面馒头似的,又软又热乎。”
啪嗒一滴水掉下来:“……可是随随便便一捏就没有了。”
水痕在燕容袖子上出现了一秒,很快消失不见。
接着又出现第二滴,第三滴。
燕容抬头看了看天,大艳阳天,晴空万里。
燕容慌了一阵,很快镇定下来。
不是他弄的,是原醇玉自己。燕容想。原醇玉自己把自己给弄哭了。
燕容不会安慰人,原醇玉哭成这副傻样燕容心里纹丝不动,强打精神没话找话:“好好一个白面馒头,捏他做什么。”
“他不过是一个白面馒头!”原醇玉忽然高声道,“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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