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汤-霍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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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在黄金客栈讲的故事。)

好望角及其周边水域就像一条大道通衢的十字路口,你在那里遇见的行人比任何地方都多。

就在与前面说到的“信天翁号”相遇之后不久,我们又与另一艘归航的捕鲸船“汤-霍号注16”相遇了。它配备的水手几乎全都是波利尼西亚人。在随后短暂的联欢会上,它给我们带来了有关莫比·迪克的很有说服力的消息。本来对白鲸兴趣一般的人,听了“汤-霍号”的故事,如今也热情高涨起来,其中涉及的鲸鱼似乎令人费解地成了所谓上帝审判的神奇化身,据说会不时地降临到某些人身上。这后一种情况,连同相伴随的特殊细节,构成了我将要讲述的悲剧的秘密部分,它从来也没有传到亚哈船长或他的几位副手耳朵里。因为这故事的秘密部分就连“汤-霍号”船长本人也从未知晓。这是那艘船上三个结盟了的白人水手的私人财产,其中一个,似乎违背了天主教保密的禁令,把它讲给了塔什特戈,但是随后那个晚上,塔什特戈说梦话,泄露了不少的内情,以至于早上醒来时,他忍不住把故事剩余的部分也都说了出来。然而,这件事对“裴阔德号”上逐渐了解到事情全部的水手产生了有力影响,他们被某种姑且可以称为奇怪的世故所支配,将秘密局限在他们之间,绝没有把它传到“裴阔德号”主桅之后的区域去。将这个比较隐晦的线索和船上公开流传的故事恰当地交织在一起,我现在就要着手对这整件怪事予以记录,使其垂之久远。

出于我惯常的幽默性情,我将保持我曾经在利马讲述这个故事的风格,那次是在圣徒节前夜,我和我的一帮闲散的西班牙朋友,在黄金客栈那铺着金色瓦片的走廊上抽烟闲聊。在那些优秀的骑士中间,有两位年轻的先生,佩德罗和塞巴斯蒂安,他们与我过从甚密;因此,他们偶尔会插进一些问题,这些问题都当即得到了适当的回答。

“绅士们,我将向你们复述的故事,大约两年前我才初次获悉,那时,楠塔基特的捕鲸船‘汤-霍号’,正在你们太平洋这一带巡航,它离开这个美好的黄金客栈,向东航行还没有几天的路程。它的位置在赤道以北的某处。一天早上,船上开动了水泵抽水,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这时发现船舱中抽出来的水比平时要多。先生们,大家推测是一条剑鱼把船刺破了。但是船长有着某种非同一般的理由,相信在这些纬度上有罕见的好运在等着他;因此他非常不情愿就此退出,而且,当时大家并不认为船漏水有什么危险,尽管如此,在风急浪高的天气,还是对底舱做了尽可能仔细的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船继续巡航,水手们隔上很久才悠闲地用水泵抽一下水;可是没有好运出现,日子一天天过去,漏洞不仅没有发现,渗水量反而明显增加。如此一来,大家才有些重视起来,船长命令升起所有的帆,急速驶往群岛中最近的港口,以便在那里把船身翻过来予以修补。

“虽说前面还有不短的航程,但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船长就不担心自己的船会在路上沉没,因为他的水泵是第一流的,只要定期更换人手,他的三十六名水手就可以应付自如;即便渗漏再大上一倍,也无需担忧。事实上,这次航行几乎一路上都是顺风和畅,要不是马撒葡萄园岛人拉德尼大副的专横傲慢,引起了来自布法罗的大湖人、亡命徒斯蒂尔基尔特的激烈报复,‘汤-霍号’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抵达港口,不会出一点纰漏。”

“大湖人——布法罗!请问,什么是大湖人,布法罗是哪里?”塞巴斯蒂安问道,从摇摇摆摆的草垫子上站起身来。

“在我们伊利湖的东岸,先生;但是——请不要着急——也许,不久你就会有进一步的了解了。现在,先生们,那种横帆双桅船和三桅船,几乎就和从你们古老的卡亚俄出发,驶向遥远的马尼拉的船一样大,一样结实。这个大湖人生活在我们美国内地,周围都是陆地,从小就受到那种小农观念的影响,普遍认为可以向大海随便劫掠财富。我们了不起的淡水湖——伊利湖、安大略湖、休伦湖、苏必利尔湖和密歇根湖,要是汇流在一起,便和海洋一样浩瀚辽阔,拥有许多最著名的海洋特征,周边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民族和风土人情。湖中有很多浪漫小岛组成的群岛,简直和波利尼西亚海域一样。和大西洋沿岸一样,沿湖大部分地区,有两个对照鲜明的大民族。它们从东方提供了漫长的水上通道,一直通到我们大量的殖民地,这些殖民地环绕这些湖岸分布着。这里和那里不时地有阴沉沉的炮台,还有高高的麦基诺要塞的那些山羊般毛糙的大炮,它们曾听到过军舰上胜利的排炮齐鸣。每隔上一段时间,它们就把湖滩让给未开化的野蛮人,他们涂得红红的脸膛从生皮棚屋中闪现出来。湖边是大片大片无人涉足的古老丛林,枯瘦的松树矗立其中,像哥特人族谱中排列得密密层层的国王。那些森林同样隐匿着非洲的猛兽,和皮毛柔软光滑的动物,它们出口的皮毛可以制成鞑靼皇帝的皮袍。湖面上映照着布法罗和克利夫兰这样铺砌着石头路面的城市,也映照着温尼贝戈族印第安人的村庄。它们上面航行着索具齐全的商船,国家的全副武装的巡洋舰,汽船和山毛榉独木舟。湖上吹起的狂风和鞭打咸涩海洋的风一样可怕,一样令你樯倾楫摧。它们虽处内陆,但也望不见陆地,船只遇难的事情时有发生,多少个午夜它们目睹满船的人一同尖叫着沉没。所以啊,先生们,尽管是个内陆人,斯蒂尔基尔特却生于狂暴的海洋,也是海洋哺育大的,他和任何水手一样勇敢无畏。至于拉德尼,尽管他小时候就爱躺在楠塔基特的海滩上,受到他的海洋母亲的哺育,尽管他在我们严峻的大西洋和你们充满冥思的太平洋上度过了后来的漫长岁月,可是他依然像是刚刚从使用鹿角柄猎刀的穷乡僻壤出来的新手,有很重的报复心,动不动就和人争吵。不过,这个楠塔基特人的心地还算善良,而那个大湖人水手,尽管的确有如恶魔一般,顽固而刚硬,但只要以通常的体面方式予以对待,给予最卑贱的奴隶都有权获得的人格上的尊重,他的性格也会有所调和;因此,这个斯蒂尔基尔特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着温和无害的态度。在任何事情上,他的表现迄今都是如此。但是拉德尼的命运是注定的,他注定要发疯,而斯蒂尔基尔特呢——不过,先生们,且听我道来。

“自从‘汤-霍号’掉转船头,向岛上的避难所驶去,顶多过了一两天的时间,船上的渗漏似乎又严重起来,但也只需要每天用水泵抽上个把小时就行了。你们要知道,在我们大西洋这样平稳而文明的大洋,比方说,有些小商船的船长会抽着水横渡大洋,也没有多少顾忌;尽管如此,如果在一个睡意沉沉的夜晚,甲板上值班的头目碰巧忘记了抽水这个职责,而他和他的水手们可能就再也想不起这回事来了,因为船上所有的人都慢慢沉到海底去了。先生们,在西边很远的孤寂荒蛮的海洋上,也有一些船只,让水泵把手喀啷喀啷响成一曲合唱,甚至就这样走完一段相当长的航程,这也不算什么不同凡响的事情。也就是说,只要它们沿着差不多能靠拢的海岸行驶,或是有其他合乎情理的退路可供选择就可以了。只有当漏船正好处于真的没有陆地可依的极偏僻海域,船长才会稍感焦虑。

“‘汤-霍号’的情况就是大致如此;所以,当发现船漏得更厉害了,有些水手的确表现出了些许的忧虑,尤其是大副拉德尼。他下令把上帆都好好扯起来,把帆篷重新绑好,尽量让它们迎风鼓起。这个拉德尼,我料想,一点都不是胆小之人,涉及自身安危时绝对不会张惶失措恐惧不安,无论在陆地还是在海上,他都是无所畏惧、做事不假思索的那种人,这一点,先生们,你们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因此,当他对船的安全流露出这种担心时,有些水手宣称那不过是因为他是船的股东之一。于是,那天傍晚他们抽水的时候,站在潺潺不断地涌进来的清水之中,先生们,他们还就这个话题顽皮地开了不少玩笑。那股水清澈得就像是泉水一般——从水泵中冒着泡涌出来,流过甲板,在背风面的排水口不断地倾泻出去。

“现在,你们已经很清楚了,在我们这个囿于常规的世界中,无论是在水上或是别的地方,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当一个人处于发号施令的地位,他发现手下有个人在男子气概方面引以为傲,明显比自己要优越不少,他马上就会对这个人产生抑制不住的憎恶和怨恨之感,一旦抓住机会,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摧毁那个属下的堡垒,使之碎为齑粉,变成一小堆垃圾。先生们,无论我的这种奇思异想是否成立,斯蒂尔基尔特总归是个高大体面的家伙,有着一个罗马人一般的脑袋,一把飘洒的金色胡须,就像是你们上一任总督那喷着鼻息的战马鞍衣上的流苏,他有头脑,有心,有灵魂,先生们,如果斯蒂尔基尔特是查理曼大帝的父亲的亲儿子,他就会成为斯蒂尔基尔特·查理曼。可是拉德尼呢,这位大副丑得像头骡子,而且还鲁莽顽固,心怀恶意。他不喜欢斯蒂尔基尔特,斯蒂尔基尔特自己也知道这点。

“这个大湖人和其他人一起忙着操纵水泵,每当他看见大副凑近过来,就会装作没有注意到他,还是满不在乎地继续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喂,喂,开心的伙计们,这水漏得可真是热闹;你们谁去拿个杯子来,我们来尝它一尝。看在上帝份上,它可真是值得装瓶卖!我告诉过你们什么,伙计们,老拉德尼的投资一定会泡汤!他最好是把他那份内的船身砍下来,拖回家去。事实上,兄弟们,剑鱼的活儿才刚刚开始,它会再次回来,带来一大帮毁船的木匠,锯子鱼,锉刀鱼,还有其他什么鱼。这群乌合之众现在正在起劲地干呢,在船底又切又砍,我敢说,已经大有进展。如果老拉德尼此刻在这儿,我会告诉他跳下船去,把它们驱散。它们正在毁坏他的产业,我可以这样告诉他。可这老家伙头脑简单——拉德尼,他还是个美男子。伙计们,听说他剩下的钱都花到买镜子上了。我怀疑他能不能把鼻子借给我这个穷鬼做做模型。’

“‘你们都瞎了眼啦!水泵为什么停了?’拉德尼吼叫道,装作没有听到水手们的话,‘赶快干起来!’

“‘是,是,先生,’斯蒂尔基尔特说道,快活得像一只蟋蟀,‘动起来,伙计们,动起来,马上!’于是,那台水泵就像五十台救火机一样喀啷喀啷响起来,大家都把帽子甩掉大干起来,不久,就听得一个个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证明大伙儿都已经竭尽全力拼了老命了。

“最后,这个大湖人和大家一起放下了水泵,喘息着走到船头,坐在绞盘上,他的脸涨得通红,两眼布满血丝,擦着额头上密布的汗水。这时,不知道是什么鬼迷心窍,先生们,拉德尼着魔一般非要去招惹这个筋疲力尽的人,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这大副让人不耐地在甲板上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吩咐他去拿把扫帚,清扫一下甲板,再拿把铁锹,把一头猪到处乱跑留下来的讨厌的垃圾清走。

“先生们,在海上清扫甲板是一项日常工作,除非狂风大作,每天傍晚都是要做的。人人都知道,哪怕是船就要沉了,这活儿也还是要干。先生们,这是丝毫不得马虎的海上的规矩,也是海员们爱清洁的天性;他们中的有些人不先洗洗脸是不甘心淹死的。但是,在所有的船上,这种扫帚活儿明确规定是小厮们的份内之事,如果船上有小厮的话。此外,‘汤-霍号’上比较强壮的水手都分班轮流抽水,斯蒂尔基尔特体格最壮,通常都是担任一组水手的组长,这样一来,他自然就不该承担任何与真正的船务无关的琐事,他组里的伙伴们也是这样。我提到这些细节,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深入了解这两人纷争的起因。

“可事情还不止如此。铲脏东西的命令显然是对斯蒂尔基尔特的刺激和羞辱,等于拉德尼往他脸上吐了唾沫。在捕鲸船上做过水手的人都会明白;这一切,在大副下达命令时,大湖人就全都看明白了,而且心里肯定比别人有数。但是,他静坐了片刻,紧盯着大副那满怀恶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察到他心里堆积着很多火药桶,导火索正在缓慢无声地烧过去;当他本能地看明白了这一切时,他反常地起了克制之心,不愿意去进一步激怒一个已经心怀怨愤的人,让他大发雷霆——这种矛盾心情,一个真正勇敢的人甚至在受到冒犯时,就会感受最深——这种难以形容、不可捉摸的情感,就这样悄悄袭上斯蒂尔基尔特的心头。

“于是,他用正常的口气,只是由于一时的筋疲力竭而稍微有点儿嘶哑,回答大副说,扫甲板不是他的事,他不愿意干。然后,他根本不提铲子的茬儿,而是指了指三个例行干扫地活儿的小伙子,他们没有被派去抽水,一整天没怎么做事,甚至什么都没干。对此,拉德尼回应以一声咒骂,用极其专横和暴怒的态度,不由分说地重申了他的命令;与此同时,又从身边的桶上抓起一把箍桶匠用的锤子,高高举起,向还在静静坐着的大湖人逼过来。

“大汗淋漓的斯蒂尔基尔特本就被这抽风一般的抽水工作弄得心情烦躁,开始时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克制之心,这时几乎已经无法忍受大副的态度了,但他还是设法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一言不发,固执地坐在那里,生了根一般,直到最后,被惹恼的拉德尼把锤子在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摇晃着,火冒三丈地喝令他遵命行事,他才坐不住了。

“斯蒂尔基尔特站起身来,慢慢地绕着绞盘后退,面对威胁地举着锤子步步紧逼的大副,他故意从容地重复说自己无意照办。然而,看到自己的克制忍让丝毫没有效果,他用一只扭曲的手做了个可怕的无法形容的暗示,警告这个愚蠢而痴迷的家伙就此罢手;可是毫无用处。就这样,两个人慢慢地又绕着绞盘转了一圈。到最后,他决定不再退让,按照自己的性格,他已经忍到极点了,这大湖人便在舱口停下来,对他的上司这样说道:

“‘拉德尼先生,我不会服从你的。把那锤子拿开,否则你要当心了。’但是命该如此的大副还在继续逼近站着不动的大湖人,在离他的牙齿不到一寸的地方,摇晃着那把沉重的锤子,嘴里还在说着难听的坏话。斯蒂尔基尔特寸步不让,利剑般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直刺对方的双眼,攥紧放在背后的右手,悄悄地缩起来,告诉这个迫害者,只要锤子擦到他的脸,斯蒂尔基尔特就会杀了他。可是,先生们,这傻瓜已被众神打上了标记,注定要死于非命。大副的锤子刚一碰到大湖人的脸颊,自己的下巴就给打烂了,他栽倒在舱口,嘴里像鲸鱼一样喷出血来。

“叫声还没有传到船尾,斯蒂尔基尔特就摇动了通往高处桅顶的后支索,桅顶上值班的是他的两个伙伴。他们都是运河水手。”

“运河水手!”佩德罗先生叫道,“我们在港口见过很多捕鲸船,可从未听说过什么运河水手。请问,他们是些什么人?”

“运河水手,先生,就是我们伊利大运河上的水手。你一定听说过。”

“没有,先生,在这片历来沉闷、温暖、懒散至极的土地上,我们对你那精力充沛的北方所知甚少。”

“是吗?那么好吧,先生,把我的杯子斟满。你们的奇恰酒非常不错。在继续进行之前,我要告诉你们,我们的运河水手是些什么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信息会有助于理解我的故事。”

“先生们,横贯整个纽约州三百六十里宽的土地,流动着一条日夜不息的河流,河上的生活如同威尼斯一般腐败,而且往往是无法无天的。这条河穿过大量人口稠密的城市和最为繁荣的乡村;穿过漫长、凄凉、杳无人烟的沼泽,肥沃无比的耕田;流经台球房和酒吧间;穿过至为神圣的大森林;流过印第安河流上的罗马拱门式水道桥;穿过阳光和阴影;穿过幸福的心和破碎的心;穿过所有高贵的莫霍克各县那开阔的、对比鲜明的风景;尤其是流经成排雪白的小教堂,它们的尖顶像里程碑一样耸立在空中。那就是你们真正的阿散蒂地区,先生们;那儿有你们的异教徒在奔走呼号;你到处都能发现他们,就在你的隔壁;在教堂长长的阴影下,在舒适的背风地里。出于一种奇怪的宿命,你们往往会注意到,大城市中的海盗总是在法院周围扎营,所以说,先生们,最神圣的场所附近罪人就最多。”

“有个修道士刚刚经过吗?”佩德罗先生说道,俯视着人群拥挤的广场,眼中带着幽默的关切神色。

“我们的北方朋友这下可好了,伊莎贝拉女皇的宗教裁判所在利马已经衰落了,”塞巴斯蒂安笑着说,“继续吧,先生。”

“等一等!请原谅!”这伙同伴中的另一个叫道,“以我们所有利马人的名义,我要向你,水手先生,表示,我们绝没有忽视你的用心周道,在你的腐败比较中,没有用现在的利马取代遥远的威尼斯。啊!不要鞠躬了,也不要显得那么惊讶;你知道沿整个这条海岸流传的那句谚语——‘腐败如利马。’它也恰好证实了你的说法。教堂比台球桌还多,而且永远是开放的——‘腐败如利马。’威尼斯也是如此,我去过那里。那个有福的福音传播者的圣城,圣马克!——圣多米尼克,去他的!你的杯子!谢谢,我来满上;现在,你再往出倒吧。”

“先生们,运河水手,如果就其职业本身直率而言,大可以把他们描绘成美妙的戏剧人物,他坏得丰富,坏得别致。他日复一日地沿着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的尼罗河懒散地顺流而下,就像马可·安东尼一样,毫不避讳地和他那红脸颊的克里奥佩特拉调情,在阳光明媚的甲板上把大腿晒成成熟的杏黄色。但是一到岸上,这柔弱之气就一扫而光。运河水手得意洋洋地装出绿林好汉的模样,耷拉着装饰有鲜艳缎带的帽子,显示出他的豪华气派。他乘船经过村庄时,会让满脸微笑的天真村民惊骇不已。在城里,他黝黑的脸膛,走路时大摇大摆的神气,也会让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我曾经就是运河上的一个流浪汉,这些运河水手中的一个曾经对我有过恩惠,我衷心地感谢他,我不想忘恩负义。但是,这些粗暴的家伙往往有一种极为可贵、足以作为弥补的品质,他那强壮的手臂有时既会打劫富人,也会对身处困境的可怜的陌生人施以援手。总而言之,先生们,这种运河生活的野蛮程度,主要表现在下面这一点上,那就是我们野蛮的捕鲸业中有不少这样绝顶完美的毕业生,任何人种之中,除了悉尼人,最不受我们捕鲸船长信任的就是运河水手了。但是,这并不能减弱人们对这件事的好奇心,对于出生在运河沿岸的成千上万的我们农村青少年来说,在大运河上的见习生活提供了唯一的过渡机会,让他们能从安静地种一个基督徒的庄稼地,转而不顾一切地去耕种那最为凶蛮的大海。”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佩德罗性急地叫道,把奇恰酒洒到了自己衣服的银色褶边上。“不需要去旅行了!世界就是一个利马。我还以为在你们温和的北方,一代代人都是山一样又冷静又圣洁呢。——不过,还是讲故事吧。”

“先生们,我刚才讲到了大湖人在摇动后支索。他刚摇了几下,就被三个副手和四个标枪手围住了,他们一起把他逼到甲板上。但是,那两个运河水手像倒霉的扫帚星一样,顺着帆索滑了下来,一头闯进这乱糟糟的人群,想要把自己人拽出去,拉到船头楼去。其他水手也加入进来,帮他们一起拉,于是你拉我扯,乱成一团。而这时,那个勇敢的船长站在圈子外安全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支捕鲸枪,跳来跳去,号召他下属的头目狠狠收拾那个蛮横的恶棍,把他赶到后甲板去。他不时地跑到转来转去的混乱的人群边上,用鱼枪向人群中心戳去,想把他憎恨的目标扎住,挑出来。但是,他们不是斯蒂尔基尔特和他那些亡命徒朋友的对手,让对方成功到了船头楼的甲板上。在那里,斯蒂尔基尔特这一伙匆忙滚过来三四只大桶,和绞盘排成一行,这些海上巴黎人便据守在街垒后面,对峙起来。

“‘出来,你们这些海盗!’船长嚷道,这时小厮刚刚给他拿来两支手枪,他便一手一支地威胁对方,‘出来,你们这些杀人犯!’

“斯蒂尔基尔特纵身跃上街垒,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蔑视着手枪的威胁,他明确地告诉船长,斯蒂尔基尔特的死将是全体水手杀人叛乱的信号。心里害怕,唯恐这事会变成事实,船长稍微有点迟疑,但仍然命令叛乱分子马上回到自己的岗位。

“‘如果我们照办了,你能保证不动我们吗?’他们的头领追问道。

“‘回去!回去!——我不会做出任何许诺;——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你们在这种时候罢工,是不是想把船弄沉?回去!’他又一次举起一支手枪来。

“‘弄沉这条船?’斯蒂尔基尔特叫道,‘是啊,就让它沉好了。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回去的,除非你发誓不用绳子来对付我们。你们怎么说,伙计们?’他转身对着自己的同伴说,大家报以热烈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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