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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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游有两个徒弟,一名无常,一名无情。

叫无常的那个,世称千手魔头,乖张孤戾,杀人如砍瓜切菜。

叫无情的那个,人道漱玉君子,温和机敏,待人如东风春雨。

但这两人,皆来路成谜。

十八年前,绍兴府,晴。

城北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女人的脂粉,鲜花的芬芳,油炸果子的香气,飘飘散散,升腾在半空中,好像薄雾般笼罩着这人世间的繁华欢场。

一个中年人,穿着件灰白色麻布长袍,晃晃悠悠地走在那青石板上。他对身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皆视而不见,好像这天地红尘只余他同样。这男人容长脸型,淡眉,一双杏眼迷迷瞪瞪,似鲜有清醒的时候。众人见状纷纷侧目,忙让开道来,怕他跌跌撞撞,倒在了自己身上。而那男人一副五迷三道模样,左手却仍拽着酒葫芦不放,三步内便要停下来喝上口黄汤。

他右手还牵着个半大孩子,穿一袭焦茶色棉袍,肤色极白,瘦骨嶙峋。那孩子十岁年纪,却有一双迥异少年人的眼睛——不是说它暗淡,那眸子甚至有些亮得过分。只是那闪光并非如熊熊烈火般灿烂,更像是青霜上反照的月光。

那刺入骨髓,切入肌肤的冷。

孩子叫沈西,而那中年男人,名叫独孤游。

沈西沉着脸色,心无旁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似乎反而是在牵着他师父一样。

“哎,小西,你走那么快……赶投胎呢?”

那男人的脚步顿了顿,拖长了调子,慢声道。

沈西没答话,只后退两步,又安安分分地站回了他身边。

独孤游见状,脸上露出个笑来,抚了抚他的头顶,随手一指,几乎是慈祥地说:

“小西,想吃油炸果子么,为师给你买。”

那孩子似在嫌他聒噪,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幽幽道:

“师父,你该少喝点酒的。”

中年男人自讨了个没趣,挠着头,撇了撇嘴,嘟哝说:

“你这孩子,为师好心好意的,却要说这些话来。你还小,自然不知这酒其实是个好东西,管他春夏秋冬,日月天地,醉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啦!”

沈西却不解,

“可这世上哪有人能长醉不醒?”

独孤游听罢,愣了愣,一双迷蒙杏眼忽地清澈起来,他低头看着那孩子,神色复杂。

半晌,才兀自一叹,

“也是……但你又何必太过清醒,要知道,这世上清醒的人从来都不会快乐。”

沈西不懂他神神叨叨究竟说的些什么,却见他形容戚戚,心中有些不安,连忙赔罪说:

“师父,徒儿错了。”

“你没错。”独孤游摇头,只道他如此性情,恐怕将来又是个凄楚悲凉的命。

就在这时,

街边响起一声霹雳暴喝:

“小子休走!”

只见弄堂口中奔出十余条大汉,个个膀大腰圆如铁塔一般,旋风似的撞开行人,来到眼前。这些人身着短打劲装,手持一把明晃晃的纯钢软剑,足不点地,轻功了得。

人群见状,惊呼一声,四散而去。却又忍不住要伸长了脖子凑个热闹,弄明白这一群好汉究竟追的是何方神圣。

但只有一个少年而已。

那少年七八岁模样,因逃命似的一路狂奔,早已落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酡红。他穿着件不合身的水蓝色锦袍,披散了头发,本是极狼狈,极落魄,极不堪一提的。但他生得眉眼如画,粉雕玉琢,便是在狼狈落魄里也自有一段矜持风流。

旁人见状,只当是哪家少爷顽劣又被追着打了,纷纷一哄而散。

独孤游却直勾勾盯着那灿烂剑光,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头。

“救我!”

那小少爷是个极有眼色的,看眼前那中年人神色迟疑,又见他腰悬一把象牙折扇,猛然冲上去抱紧了那满是泥点的破旧裤腿。

独孤游低下头去,满脑子都在想,若今日只是误会一场,这件织锦袍子他究竟赔不赔得起。

为首的大汉却不管这些,见他躲在个邋遢酒鬼身后,长剑一扬,道:

“这小子偷了骆家银钱,我等要抓他问话,你且闪开!”

“好——说——”独孤游拖长了调子,悠悠然抱着胳膊,忽然话锋一转,

“但你们追着个小娃娃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那大汉不忿。

独孤游却听似未听,又径自说:“看这孩子穿着打扮不像个缺钱的样子,究竟偷了你家多少东西?”

“他偷,偷……”

“偷了什么?”

那大汉闻言,好像是被缝了嘴,炮仗似的话竟再也说不出一句。

独孤游见状沉吟,知道这其中是非曲直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明白的,而他又是来关内游玩,犯不着牵扯进这些弯弯绕绕里,但,

但孩子抱着他的裤腿不撒手。

“哎……大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孩子年纪还小,又长得俊俏,依我看来……”

“你是存心找茬不成!”

那大汉见他神神叨叨,三纸无驴,登时怒不可遏,手挽一个剑花便杀向他去。

独孤游见那长剑飞来,不闪不避,只将手搭在那小少爷肩上,护在身旁。

那大汉以他是不会武功,要落荒而逃,禁不住狞笑起来,将剑尖又往前送了几分,

却猛地眼前一花!

一只瘦小,苍白,纤弱的右手忽然自空中探出,以极诡异,极刁钻的角度绕过长剑,摸向他手腕脉门。

那大汉一惊,慌忙撤剑回肘,要避开这如鬼如魅的一拿。

但几乎是他收招的同时,一只左手自他胳膊下穿出,格开长剑,而那右手翻起作爪,直抓他咽喉要害。

这一切皆在眼花缭乱之间,来者出手快如闪电。

“够了。”

独孤游出声打断。

话音刚落,那双手便如来时一般撤了回去,再不见踪影。

那大汉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他脚步虚浮着后退三尺,所幸有众人搀扶,才不至于一跤跌在了地上。他摸着自己的脖颈,那一招锁喉杀气*人,令他至今都觉得皮肤发凉。而当他定睛看时,却倒抽一口冷气,

眼前不是别人,正是那穿焦茶色棉袍的少年。

少年一双眸子又冷又淡,无言看着他惊慌无措。

半晌,他才开口:

“我听师父的话,不杀你。”

那大汉几时丢过这样的面子,正想辩解几句,却对那一身功夫记忆犹新,不敢再多嘴下去。他挤眉弄眼,犹豫了许久,甩下句:

“回头算账!”

便又一阵旋风似的逃了。

独孤游见状,将那小少爷从身后扒拉出来,好声好气问他:

“你叫什么,家在哪里,又怎么招惹上这些人的?”

那小少爷却没答话,眼珠不错地盯着沈西,喃喃说:

“他的功夫真好。”

独孤游闻言,得意起来,道:

“我教出来的徒弟,大抵不会差的。”

那小少爷听罢,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你若收我做徒弟,我便告诉你事情!”

独孤游一听笑了,连忙招呼那穿焦茶色的少年,

“小西,小西你过来!你们这些小子怎么了,一个个都要和我讲条件么?”

那叫沈西的少年面无表情,幽幽道:

“你若想知道,也合该付点代价的。”

“可是,这徒弟已经有你一个了,要他干什么,煮了吃?”

“热闹。”

他从小惜字如金。

独孤游看了看沈西那副死人脸色,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装模作样,

“那好,我答应你,收你做徒弟,喏,这是你师兄,沈西。你现在总该告诉我前因后果了……”

那小少爷闻言,深吸一口气,

他说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我娘姓薛,是运河边的歌伎。在我三岁那年,骆家老爷忽然找上门来,说他就是我爹,横竖要带我们回家。我娘拗不过他,又因为实在缺钱,唯恐委屈了我,便跟他回了城北大宅。宅子里的人都看不起我们母子,下人不听使唤,嘴上又刻薄。起先骆家老爷还责打一番,后来渐渐也都习惯了。

骆家的人,满六岁便要习武,却唯独不许我练,甚至连看都不能看一眼。后来有一天,爷爷发现我躲在门后面偷看,就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剑。我说我想,这样将来才能保护我娘不受欺负。爷爷他待我好极了,教我读书认字,教我骆家剑法,还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我……可是……”

“怎么?”

“我娘年初死了,爷爷他,爷爷他也死了……”那小少爷哽咽着,眼中扑簌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家里人抓着我,问我爷爷的佩剑在哪里,说是我偷的——我没偷,那本来就是我的!可他们说我不配,那剑该是我弟弟的,因为他才是我爹的嫡子。”

独孤游闻言,哀叹这世人从来争名夺利,连这样的孩子也要牵扯进来。他蹲下去,拿破麻衣袖替那孩子擦干了眼泪,柔声问:

“你方才说骆家,你爹是……”

“我爹叫骆飞。”

“那你爷爷岂不是……”

“他是骆照萍。”

独孤游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大街上碰见的小少爷竟是春风相思剑传人,他不禁又问:

“你叫什么?”

那孩子攥紧了拳头,目光蓦然如刀如剑,沉声道:

“我叫骆云萧,但我现在现在已不姓骆了!”

“那你姓什么?”

“我姓薛!”

“叫什么?”

“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也自然不需那人情牵绊——

我叫薛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上好,终于进入终章了,好多谜底要一口气揭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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