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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下午。

“叶小姐,这个风格会不会太冷硬了。”

站在装修完毕的店里,翠西环顾四周,呆呆地问。如果不是她知道,这里将会是高级定制女装的店面,她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放眼望去,几乎全是乳白色的罗马柱和黑色的大理石,如同冰冷的殿堂,美虽美矣,却坚硬一如男人的世界。

“很好。”

每个细节都跟设计图上一模一样,叶婴点头说:

“翠西,辛苦你了。”

“可是,叶小姐,”追上叶婴走向店门口的脚步,翠西不安地说,“我们的顾客都是女性,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她们会喜欢这样的店内装修吗?”

昨天她去看了森小姐的那家店,也是刚刚装修好。淡淡粉色的柔美风格,走淡雅的怀旧古典风,如同一位美丽矜持的公主,橱窗内铺满闪亮的粉色水晶,闪烁梦幻得令人心醉。

“会喜欢的。”

叶婴头也不回地说,大步离开。

“叶小姐,叶小姐……”

手足无措地又追着喊了几句,翠西最终只得呆呆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担心极了。

“果然很女王啊。”

吊儿郎当地躺坐在黑色皮椅里,乔治穿了一件黑底红花绚烂至极的衬衣,他拨弄着下唇的黑玛瑙唇环,懒懒地笑。

“乔治,”翠西惶惶不安地扭头看他,“这种风格,万一顾客都不愿意进店怎么办?”

“你看她有一丁点担心的样子吗?”乔治吹个口哨,“既然她自信满满,你不如就拭目以待吧。”

望着玻璃橱窗外行人熙攘的街道,翠西嘴唇蠕动了下,仍旧不安。

夏日的空气,潮湿闷热。

“这是开张典礼仪式上,已经确定将会莅临的明星和各界名流的名单,”助理递上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纸页,又递上一份文件夹,“这是重新拟定的广告投放计划,请您过目。”

森明美接过来。

她细细地看了一遍,点点头,又传给手边其他的设计师们传看。耳边是设计师们不时的讨论声,森明美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色,有阴云渐渐堆积在天空,像是要下雨了。

今天是第三天。

如果那个女人还不离开谢宅……

森明美冷冷抿紧嘴唇。

司机为叶婴打开车门的时候,几滴雨珠从空中落下,滴落在她洁白的手背,印出微凉的湿痕。

“叶小姐,去哪里?”

坐回驾驶位,司机恭敬地问。

只这一眨眼的时间,天色就阴了下来,空中布满密密斜斜的透明雨丝,像一根根沁着凉意的针。叶婴低头看看腕表,才是下午四点半,她沉吟片刻,说:

“去蔷薇西点屋。”

雨越下越密。

越璨从办公桌前站起身。像每个雨天一样,他的心情都会变得烦躁,仿佛有什么在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暴雨或者雷雨都要好些,最怕这种默然无声的细密雨丝。

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就像是没有尽头。

就像是一根根的针。

连绵不绝地落下,扎在心底那早已溃烂的地方,他以为那些神经已经麻木死去,却又翻出鲜红的血肉来,痛得喘不过气。

“大少。”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敲开,俊秀少年谢沣神色古怪地走进来,似犹豫了一下,走近越璨身旁,禀告刚刚得知的一些情况。

越璨神色大变,厉声问:

“什么时候?!”

“……应该就是现在。”

细密的雨丝结满车窗的玻璃。

叶婴伸出手指,缓缓擦掉玻璃上白色的雾气,手指划过,再划过,玻璃上的湿气被她的指尖画出一朵蔷薇。

“这是第一夜的蔷薇。”

左手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父亲用右手在西点屋的玻璃上画出一朵蔷薇花,氤氲着外面雨幕的湿气,那朵蔷薇花如同刚刚绽放。

小时候,父亲常爱带她去那家西点屋。

因为那家店叫蔷薇,父亲甚至兴致很高地帮店家设计了旗徽,底纹是红白格子,中间是绽放的粉色蔷薇花。父亲爱吃那家的红豆面包,说小时候祖母熬的红豆就是这个味道。

父亲握着她的手指。

帮她在玻璃上画出一朵同样的蔷薇。

“第一夜的蔷薇,虽然还没有完全绽放,却是最新鲜最有灵气的。”父亲的怀抱中有浓浓的烟草味,青色的胡须总是扎得她的脸又痒又疼,父亲握着她的小手,继续又画着一朵,“你出生的那晚,窗外忽然间盛开了大片大片的粉红蔷薇花。爸爸觉得,小蔷薇长大以后,一定会有无比的才华和灵气,成为爸爸最棒的作品。”

那时候,父亲总是买两只红豆面包,一只给她,一只他自己吃。父亲最喜欢吃红豆面包,有时在设计室连夜工作,累得什么都不想吃,也会吃掉她偷偷跑出去为他买回来的红豆面包。

那是父亲最喜欢的。

 

即使在那段污秽不堪的岁月中,只要买到一只红豆面包,放在父亲的灵前,她就可以平静好几天。

而后来。

被关进少管所,深夜里她睡不着,坐在床铺上,经常整夜整夜呆呆地想。这样久没有去买父亲喜欢的红豆面包,父亲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以为,她已经忘记了。

雨雾的湿气渐渐模糊了车窗上的蔷薇花,叶婴默默哈了口气,用手指擦掉它。道路上已积了一些水,车辆匆匆地开着,行人匆匆地走着,她闭上眼睛,困倦地靠在车窗上,雨丝隔着玻璃透过冰凉的湿意。

“如果三天后,你还不离开这里,我就会把你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那晚,瑄握住了我的手。”

夏夜的花园,森明美怜悯地说:

“你不会真的以为,瑄是喜欢你的吧。”

三天来,森明美的那些话历历都在耳边。

这三天,森明美也几乎不再给她任何靠近越瑄的机会,无论吃饭、散步、复健,森明美都亲自陪在越瑄身旁。到了晚上,森明美更加不容许她进入越瑄的房间。

而越瑄——

越瑄并没有拒绝森明美。

黑色宾利行驶在弥漫着雨雾的道路上。

细密如针织的雨雾,将一切笼罩得白色茫茫,远远的,大片大片的车辆缓缓行驶着。更远处,过了一个街区,再更远处,又过了一个街区——

弯过一个转角——

银白色的莲花跑车疾驰而出!

在湿滑的街道上,冲破雨雾,雨刷疯狂地摇摆,越璨紧绷着面容,一手死死握紧方向盘,一手急促翻找着手机的通讯录。没有!没有!除了存着那张巴黎时她亲昵依偎在越瑄身边的照片,一切有关于她的信息全都没有!

“叶小姐离开了银座广场!”

耳机里,谢沣的声音也有些慌张:

“对,就是坐着那辆车离开了!但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回谢宅的道路上也没有!司机联系不上!叶小姐的手机没有开!”

去了哪里?

她会去哪里?!

胸口翻涌着欲要裂开,雨刷疯狂地回摆,越璨死死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白色跑车疯狂地在白茫茫的雨雾中超过一辆车!再超过一辆车!尖锐的鸣笛声响满整条道路!

雨幕将落地窗的玻璃蒙成一片白茫茫。

听到手下的敲门声,谢平脚步很轻地走过去,不想吵醒正在睡眠中的越瑄。整洁的大床上,越瑄睡得并不安稳,他额角有汗,呼吸急促,眉心紧紧地皱着,仿佛被噩梦魇住了。面容苍白,越瑄辗转着喘息,突然身子巨震,他猛地睁开眼睛!

“二少?”

刚刚走到门口,开始聆听手下汇报的谢平急忙回首探看。

“阿婴回来了吗?”

窗外,雨声密如鼓点。越瑄皱眉问,胸口有种揪紧的郁痛,刚才的那个噩梦让他无法释怀,就像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将要发生。这一刻,他想见到她,他想立刻见到她!

雨湿路滑。

“砰——!”

突然车身剧烈地颠簸,叶婴的身体一下子被抛起来,重重撞在车窗玻璃上!她痛得捂住额头,粘稠的鲜血顺着手指淌下来,吃力地睁眼望去,前面的司机满额是汗,他双手颤抖地握紧方向盘,一遍遍试图尝试着让车停下来,回头对她急声喊:

“叶小姐,刹车坏了!”

“砰——!”

还没坐稳,又是一次剧烈的撞击,叶婴的额头几乎是撞到了玻璃同样的位置,鲜血如同迸开了一般,奔淌下来,一片血红地模糊住她的视线。

又是……

刹车坏了吗……

心底嘲弄地想着,头部阵阵的疼痛和眩晕令她难受得想要呕吐,勉力望出去,她看到这是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正是红灯,前面停着好几辆车,这辆黑色宾利却失控了一般,径直歪歪扭扭向前冲!

“兹——!”

刺耳的刮擦声,失控的黑色宾利惊险万状地冲过前面的一辆车!又挤过一辆车!“笛——笛——!”一声声刺耳的鸣笛声撕破雨雾,前方的车辆惊恐地躲闪!鸣笛声、喊叫声、诅咒声响成一片!

“砰——!”

即使绑着安全带,即使叶婴已经弯下腰,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那巨大的冲力依旧使得她整个人如同被甩出去一样,重重撞在前面的座位上!血流满面,她痛得仿佛整个人被堵住了!

“砰——!”

又将堵住最前面的一辆车撞得斜滑出去,黑色宾利歪歪扭扭、惊险万状地冲向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远远地,最后一丝血色从越璨的唇上褪去!

即使猜到了她可能会去哪里,即使已经看到了那辆黑色宾利,然而拥堵在前面混乱不堪的车辆却将他困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越璨颤抖着推开车门。

像是一切都被按下了消音键,在混乱不堪的车阵中,他狂奔向那辆黑色宾利!白茫茫的雨雾里,黑色宾利仿佛狂海中的一叶小舟,在车流湍急的十字路口中,挣扎着试图闪过那一辆辆向它直冲过来的车辆!

 

如同是黑白的默片。

如同是怎样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雨雾中,越璨嘶吼着,冲向十字路口!

绝望将他的心脏撕碎,这正是那一遍遍的噩梦,他狂奔在白茫茫湿润的密雨中,他看到了那片血腥,他看到了那将是地狱,他用全身的力量嘶吼着,想要阻止,想要拉住她,可是,他无法赶到她的身边,无法阻止她,无法保护她,甚至就连她身上的血,也无法帮她擦掉……

六年前,他丢下了她。

是他亲手将她推进血腥、推进地狱……

六年后,他只想她能远离!

所有的事情,他都会替她去做!他只想她能平静地、平安地生活,哪怕是在遥远的国度,哪怕她完全忘记他。复仇是恶魔,会把人的灵魂也吞噬,会像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他已留在那不见天日的最底层,他已无法挣脱,他只,但愿她能快乐……

“砰——!”

“砰——!”

“砰——!”

惊险万状地擦闪过一辆辆迎面而来的车辆,鲜血流满叶婴的面颊,在车内连续地被撞来撞去,剧痛如同将她撕裂了般,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她看见的却是——

一辆重型卡车已近在咫尺!

甚至可以看到卡车司机那惊恐大睁的双眼!

“砰——!!!!!”

爆炸般的白光!

在死亡的黑暗与剧痛彻底将她攫走之前,叶婴恍惚地记起,曾有一双手臂紧紧抱住过她,将她紧紧箍入那人清冷的怀抱,那人是病弱的,是比她还要不堪撞击的,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而她……

好像还没有真正对他说过一声感谢……

“砰——!!!!!”

重型卡车碾压过来!

室外细雨密密,室内温暖如春。

盘膝坐在和室的榻榻米上,蔡娜同日本山口组的室长交换礼物。见女儿已接手了道上大部分的关系,蔡铁颇觉欣慰。

手机震动起来。

蔡铁拿起它,拉开纸门,到室外去听。

“知道了。”

听完后,蔡铁挂掉手机,又按下另一个号码。

越瑄心急如焚赶到医院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刚抵达,车顶的灯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闪烁!等候着的医生护士们急冲过去,车门打开,先是鲜血满面的司机被抬出来,然后抬出的就是面孔苍白,昏迷不醒的叶婴。

躺在雪白的担架床上。

她双目紧闭,脸上满是血痕,仿佛已经被人小心翼翼地尽力擦拭过,但是从那狰狞的创口处,鲜血依旧止不住地流淌着。

口鼻处压着氧气罩。

她的一只手苍白无力地松松垂下,就像是……

克制住心脏处传来的猛烈锐痛,越瑄死死握紧轮椅的扶手,试图再靠近些,医生护士们却已面色紧张地推着病床,从他身前经过,朝急救室疾奔而去!

“快!”

越瑄急声,命谢平立刻推他跟过去,这时,救护车里又出来一人,赫然是越璨!

唇色苍白,神色有些恍惚,越璨竟似完全没有看到越瑄,朝叶婴病床消失的方向直直大步奔去!

这样的越璨。

跟平日的越璨判若两人。

“哥。”

在越璨视若无睹地经过他,向急救室奔去时,越瑄喊了一声!

转头看到越瑄,越璨的眼底蓦然闪过一阵凛厉的寒光!然而只是一秒而已,他面色阴沉地继续向急救室走,既没有同越瑄说话,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送叶婴来的救护车中。

漫长的等待中。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刀锋缓缓划过,越瑄握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愈来愈白得发青,猛地冒出一阵咳嗽,他低头掩住唇,咳嗽一阵紧似一阵,咳得双颊潮红如血。

“二少。”

谢平担忧地上前一步。

胸口升起一阵阵欲窒息的急喘,越瑄吃力地挥挥手,闭目硬撑了过去。越璨站在急救室的门口,看着护士们紧张地进进出出,他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十几分钟后。

常年跟随在越璨身边的谢沣和谢青赶到了。

又过了几分钟。

越瑄身边的谢浦也赶到了,低声同谢平询问了几句之后,他抬头对站在越璨身后的谢沣和谢青微微点头致意。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走出来说:

“病人还在昏迷中,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才会醒。目前病人的状态还算稳定,生命没有太大危险,但是脑部受到多次撞击,脑震荡情况比较严重,需要继续观察。病人的颈椎也受到了伤害,尽量不要移动她。”

 

“谢谢您。”

越瑄说着,正看到病床上的叶婴被推了出来。

苍白没有血色,她昏迷着,睫毛虚弱无力地闭在面颊上,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雪白的枕上。心脏痛得紧缩,越瑄吃力地控制轮椅,随着她的病床一起向病房去。

“越瑄,我要跟你谈一下。”

身后响起越璨没有情绪的声音,越瑄一顿,轮椅慢慢缓了下来。

“请你放过她。”

病房隔壁的贵宾室,越璨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依旧飘着的绵绵细雨,他的声音冷冷的,如同有什么在紧绷着。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越璨动作僵硬地点燃一支烟,“但是,你放过她,让她走!”

“哥。”

轮椅中,越瑄怔住。

“你想要同森明美结婚,对吗?”吐出一口香烟的浓雾,越璨嘲弄地说,“好,我不跟你争。我保证你可以娶到森明美,完成你爷爷的心愿。”

越瑄沉默不语。

“怎么,不满意吗?你还想要什么?”越璨眯起眼睛,冷凛在眼底凝聚,“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哥……”

双手在轮椅上握紧,越瑄的胸口处升出一股窒息。

“哥?”越璨冷笑,“你把她带回谢家,用她来试探我,用她来威胁我,你还把我当做你哥吗?!好,我承认,你赢了!你到底想要什么,说!”

胸腔的呼吸变得急促,越瑄闭目,勉力说:

“……我没有。”

“你没有?”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越璨冷冷勾唇,眼神冰冷,盯着他,“在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你就知道她是谁了!所以,素来冰山一般的二少,才会容许她接近。她欺骗你,她引诱你,你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那个傻瓜,她以为她的演技好得骗到了你,”重重吸一口烟,越璨涩声说,“她不知道,真正演技好的人,却是你。看着她处心积虑地做那些事情,努力想要引你喜欢她,你一定觉得很滑稽很可笑,是吗?”

空气中弥散着烟草的呛人味道。

演技……

是的,他原本也知道……

那只是演技……

面色苍白,越瑄猛地低下头,激烈地咳嗽起来!一阵重似一阵,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他的身体咳得有些抽搐,两颊渐渐血一般的潮红!

疼痛从双腿蔓延上来!

抽搐着!

一路蔓延上他的胸腔,与剧烈的咳意重叠翻搅在一起!

“就是这副模样,”越璨眼神幽深,漠然掐灭指间的香烟,“当年,你是身体虚弱又苍白孤独的少年,口口声声喊我‘哥’,你看起来真是可怜,竟让我以为你是无害的。”

第一次见到越瑄,是七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父亲眼神温暖地对他说:“这是小瑄,是你的弟弟。”

轮椅中,苍白的少年略带腼腆地喊了声:

“哥。”

他原以为弟弟不良于行,后来才知道,是自出生就体弱多病,又患有严重哮喘,故常以轮椅出行。弟弟性格沉默寡言,却每每在看着他时,眼底都有轻柔向往的神色。

弟弟读的是名校,距离他读的三流高中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于是,有时候在晚自习接她之前,他会先去跟弟弟见上一面。弟弟是乖巧温顺的孩子,即使自幼在豪门世家,有着优雅高贵的举止气质,但是路边摊上,无论他扔给他一罐啤酒,还是一只卤鸡爪,弟弟都会安静地接受并品尝。

他喜欢这个弟弟。

也从心底接纳了这个弟弟。

那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段时间。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被人骂作野孩子、杂种的他,忽然间不仅有了她,有了父亲,还有了弟弟,世界圆满得无法再圆满,幸福得如同不真实。

如果可以事先知晓……

越璨苦涩地闭上眼睛,如果可以事先知晓,如果当时他对这个弟弟只是漠然地点一点头,没有任何的亲近。是不是,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呢?

“……对不起。”

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望着僵立在窗前痛郁满身的越璨,自一阵阵的剧咳中,越瑄死命遏制住喉口涌上的腥气,双颊潮红,唇色发紫地吃力说:

“哥,对不起……”

自腿部蔓延上来的抽搐攫住他的全身,越瑄终于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剧痛令他的额头顷刻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声声尖锐可怖的哮鸣音也撕心裂肺地在房间内响起!

越璨闻声回头!

见到轮椅中的越瑄这个模样,越璨咬了咬牙,一把扯开窗户,让混着雨丝的新鲜空气灌进来,然后冷硬着脸大步走过来。探手从越瑄身上摸出一管喷雾,越璨冰冷地捏开他紧闭颤抖的牙关——

“吸气!”

越璨冷声命道!

痛苦的颤抖中,越瑄挣扎着望向面前的哥哥。好像是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哥哥面前发病,哥哥惊得有些失措,也是如此紧紧捏开他的下颌,喊着同样的话——

 

 

9

叶婴自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病房里除了护士,就再无一人。接下来的几天,她的身体慢慢恢复,可以坐起来,可以试着下地行走,病房里始终冷冷清清的,除了那个护士,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来看过她。

没有水果。

没有花篮。

仿佛她已经被所有的人忘记了。

颈部戴着固定的颈托,叶婴坐在病床上,望着雪白床单上静静躺着的手机。几天了,她的手机没有响过一次。轻轻吸了口气,她拿起它,按下号码,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的振铃音。

直到——

那端被人接起。

“喂?”

吃力地将手机放到耳边,叶婴提着气,用轻快愉悦的声音说。

“叶小姐。”

声音里有合宜的微笑,竟然又是谢浦。叶婴心中一坠,这是几天来,她给越瑄打过去的第五通电话,每次都是谢浦在接。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打的时机不对,然而次次皆是如此。

“二少在吗?”

她温声问。

“二少现在正在休息,”谢浦的声音亦是温和煦暖,“叶小姐,有事您可以告诉我,我会帮您转告给二少。”

叶婴默默望向窗外的晚霞,顿了一秒,静声问:

“二少最近身体还好吗?”

“二少一切都好。”谢浦回答说,“上次您打来电话之后,二少说,请您静心休养,不必担心他。”

“那么,”她微笑着说,“可以麻烦你,等二少睡醒之后,请他给我回一个电话好吗?”

“好的,我会同二少说。”

她正听着谢浦这样回答,手机那端,忽然又传来一个女声甜美喜悦的声音,仿佛刚刚推门进来——

“瑄,你睡醒了!啊,怎么坐在窗前呢,今天天气有点……”

下面的话语被人遮盖住了,叶婴没能继续听到,但是她已经可以听出那个女声是属于谁的。

“叶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谢浦客气地问。

“没有了,谢谢。”

叶婴笑了笑,挂掉了电话。

是哪里出错了呢?病房窗外的霞光美丽温柔,她皱起眉心,细细思忖。护士对她说,她昏迷的时候,二少曾经进来看过她一次,只是没等她苏醒就离开了。

不该如此啊。

病房里冷冷清清的,寂静得似乎都有回音,她苦笑一下,信手打开电视,让热闹的声音充满房间。

“……身为国际著名时装设计大师森洛朗的独生爱女,森明美一手创立的高级定制女装品牌‘森’,前日于银座购物广场最繁华地段隆重开业。开业当天盛况空前,前往出席的嘉宾们星光熠熠,有上届金马影后……”

屏幕中,无数的明星,无数上流社会的贵妇名媛,无数的记者,“森”的开业俨然是时尚界的一件盛事。大红的绸缎剪开,森明美一身华美的曳地长裙,同明星们站在一起,笑容如花地被星海般的闪光灯罩住。

“二少,白天的时候叶小姐打来过电话……”汇报完最近集团内的事务,谢浦小心斟酌了一下,又提起这件事。漠然地坐在轮椅中,越瑄仿佛没有在听他说话,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关上。

疲倦地控制着轮椅,越瑄缓缓行到落地窗前。月光下,粉红色的蔷薇花已经大片大片地枯萎了,只剩下几朵开至荼蘼的蔷薇花仍在枝叶间苦苦地支撑。

目光漠然地望着这片蔷薇。

谢宅所有的蔷薇花,都是越璨种下的。一年一年,从越璨来到这里开始,先是在花园的道路两旁种下绯红色的野蔷薇,再让白色的蔷薇花攀爬满泳池边的凉亭,渐渐地,到了初夏,无处不是盛开的蔷薇花,各种颜色,各式品种的蔷薇。后来,将园子里各处都已经种满蔷薇花的越璨,终于在他的窗外也种下了这一片花海般的粉红蔷薇。

“哥,你还爱她吗?”

望着越璨沉怒的背影,越瑄的声音轻若窗外无声的雨丝。听到这一句,越璨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越瑄才听到他毫无情绪地回答说——

“不爱。”

夜风吹动窗帘,越瑄一阵猛烈地咳嗽,眼底涌上浓浓的倦意。不再爱她了吗?那么,这一年年种下的蔷薇,浓烈绚烂的蔷薇花海,越璨又是为了谁呢?

是的。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当暴风雨中,她钻进他的车内,当他看到被雨水淋湿的画夹上,那朵微微闪着银光的蔷薇花,他便知道她是谁了。她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对他用尽各种诱惑和温柔。

巴黎的街头,薄薄的霞光中她半蹲下来,挡在他的电动轮椅前,微笑着对他伸出右手,说:

“嗨,你好,我是叶婴。”

“……我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你。只是梦里你的模样都不大清楚,最清晰的只有你这双眼睛……”

她咯咯地笑着,仰着头,如同盛开的蔷薇花。

“所以,我们是命定的缘分,对不对?或者,我们有前世的羁绊,今生必定相遇……”

“既然她已经放弃你,那么,”在蔷薇盛开的那一夜,她弯下腰,轻轻吻在他苍白清冷的唇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了。”

在他的面前,她温柔似水、热情如火。这是一场她演出的戏,他任着她尽情表演,甚至,任由她一点一点亲近他的身体。他想知道,为了她的计划,她究竟可以付出多少。

而越璨。

又可以忍耐多久。

轮椅中,越瑄淡漠地抿紧嘴唇。

夜风吹过,一片片枯萎的蔷薇花瓣随风跌落在泥土中,粉红恍惚褪成了白色,像夏夜里一片片的雪。久久地静坐在落地窗前,直到腿部的酸痛不适让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缓慢回到床边。

吃力地移坐到床上,越瑄沉默了一会儿,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沉香木的木匣。又从另一只抽屉的暗格里,摸出一枚精巧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木匣。

里面是一叠发旧的信件。

信封的邮戳全部来自少年管教所。

“先生您好,感谢您愿意资助我学习服装设计。02857”

按照日期的顺序,苍白的手指慢慢地打开一封信,又打开一封信,信的内容全部都是只有这样短短的一两句话。

“先生您好,3月份的五本杂志已经收到,十分感谢。02857”

……

“先生您好,收到您送来的画夹,非常感谢。02857”

“先生您好,收到了您寄来的本季秋冬时装周录像,非常感谢。02857”

“先生您好,下个月我便可以出狱,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02857”

幽静的台灯下,沉香木的木匣被锁起来,重新放回抽屉的最深处。掩住唇,越瑄弓起身体一阵阵地咳嗽,心中翻搅着淡淡的凉意。六年的时间,一封封几乎完全相同的信件,她的性格是如何的冰冷疏离,他早已知晓。

所以,他又怎么能够——

相信她所演出的热情和温柔呢?

“如果没有车祸,咱们的开业典礼应该比‘森’还要早一两天。现在‘森’已经开业,声势如此浩大,我们再紧接着开业,会给人尾随的印象。”

几天后,翠西和乔治来到了病房。

询问了叶婴的身体情况之后,翠西忧心忡忡地说,她抱来了很多时尚杂志,每本翻开都有几页整版关于“森”高级定制女装的品牌介绍。

“琼安说,‘森’开业前五天就已经接到了十几个订单,每天进店的贵妇名媛络绎不绝,”翠西担忧地说,“能接受高级定制女装的顾客本来就不多,现在被‘森’争取了这么多过去,我们该怎么办?”

叶婴沉默不语。

她信手翻开一本杂志,里面有一张跨页的广告海报,海报上是森明美亲自出任“森”的形象代表。

一袭单肩的黑色晚裙,薄如蝉翼,剪裁完美,质料名贵,胸部透出黑色的蕾丝花纹,肩部映出白皙的肌肤,纯真又性感,森明美站在万众瞩目的红地毯上,回眸迎接星海般的闪光灯。

颇有禅味的黑色“森”字,晕染在海报右下侧。

韵味无穷。

“……传沿森氏设计世家,‘森’打造国内最高端定制女装品牌,致力于与国际顶尖奢侈品牌一较高下。‘森’开业之际,远在意大利的森洛朗大师也特别接受了本刊的电话采访……”

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杂志上的这段文字,叶婴淡淡笑了笑,说:

“那我们就再抢过来。”

翠西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抢过来?”

叶婴合上杂志:

“至少先开业再说,目前筹备情况如何?”

“都已经筹备好了,只是,”翠西不安地说,“开业嘉宾的名单跟‘森’重叠了很多,她们大部分都已经去过‘森’了……”

“没关系,”叶婴淡然说,“原本大家要竞争的,也就是这些人。邀请她们来,敲好时间。”

“好。”

翠西应道。

“难道你不觉得,这次车祸有蹊跷吗?”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一直没有说话的乔治仰躺在沙发里,忽然诡异地打量着叶婴,开口说,“时间这么凑巧,就在开业的前两天。”

翠西脸色白了,转头看向乔治:

“你……你是说……叶小姐是被人害的?”

“我以前有些道上的朋友,”含了几口棒棒糖,乔治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你说一句话,我就帮你去查。”

“谢谢。”

叶婴看他一眼,神色未动地笑了笑,说:

“你们先回去吧,把事情全部筹备好,等我一出院,我们就开业。”

“你这个女人!”乔治眼神古怪地瞪着她,“说句服软的话,有那么难吗?!好,你就继续逞能吧!哪一天被人宰了,扔到冷巷子里,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说完,他气哼哼地疾步走出去!

“乔治!乔治……”

翠西尴尬地跟叶婴点了点头,急忙追出去。

夜深人静。

通讯信号是满格的,又是好几天过去了,手机依然没有响起。自嘲地笑了笑,叶婴关了灯,病房一片黑暗,躺在病床上,她默默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

“政府突查涉黑机构,共三十多处场所被查封!”

书桌上杂乱地堆着十几份报纸,几乎每份报纸社会版的头条新闻都是类似的标题,越璨面无表情地翻了翻,里面指出,那被查封的场所中大部分属于某位蔡姓大亨。

“蔡铁今天又派人过来了,想约你见面。”俊秀少年谢沣站在书桌旁,得意地笑着说,“我已经拒绝了他。”

“嗯。”

“另外,意大利那边进展得很顺利,现在已经透了一点风出去,再过几天,就要有好戏看了。”

“嗯。”

眼底厉芒一闪,越璨靠进座椅深处,他揉揉眉心,又问:

“医院那边如何?”

“谢青说,没有任何动静,叶小姐很安全,”顿了顿,谢沣看看越璨的神色,说,“这几天,二少也还是没去看过叶小姐。”

“嗯。”

仍旧面无表情,越璨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窗外月明星稀。

谢沣继续汇报其他事情的进展,越璨自书桌前站起身。从这里的落地窗,他可以看到花园的小路,路边绯红色的野蔷薇开始枯萎,被夜风吹过,花瓣碎碎地飘落在泥土上,像一片片干涸的血渍。

再远处。

是那座攀满白色蔷薇花的花亭。

月光自花叶间洒落,轮椅中的越瑄面向着粼粼波光的泳池,似乎正低低地咳着,背影清冷寂寞。

寿宴的那晚,亦是这个白蔷薇花亭。

月光将正碾转亲吻着的两人洒照得仿佛有纯洁的光芒。轮椅中,越瑄微俯下头,而她长身跪在他的面前,仰着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被他温柔地吻着……

“那么,就由我来照顾她吧,”医院里,越瑄望向窗外细密透明的雨丝,“我喜欢她。”

眸底冰冷幽暗,越璨的嘴唇抿成僵硬的线条,他漠然地点燃一支烟,任浓烈刺激的烟草气息弥漫进五脏六腑。

月光下。

忽然一个女人的身影晃进花亭。

手指骤然发紧,滚烫的烟头烧灼到他的皮肤,紧窒地喘出一口气,越璨这才看清楚,白蔷薇的花亭里,走进的却是森明美。

远远的。

森明美手中似乎捧着一个炖盅,夜色中,她脸上有殷殷的关切,对轮椅中的越瑄说着什么。

漠然地自落地窗前转过身,越璨打断谢沣,冷声问:

“她的开业进展如何?”

“怎么办,她们原本都答应了的,时间也都敲好了!”医院里,翠西慌得不知所措,眼泪快要急出来了,“可是这么突然,后天就要开业了,她们却又全都打过来电话,说来不了了!叶小姐,是全都来不了了!一个个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不管我怎么说,那些经纪人和贵妇名媛们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叶婴紧锁眉头,问: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突然间全部如此,应该不是巧合。

“不知道啊,”翠西急得团团转,“有的说要出国,有的说档期不合,有的说生病了……”

“我知道原因。”

把腿翘在沙发上,乔治斜睨着叶婴,说:

“我有几个相熟的老顾客,她们说,现在女明星和贵妇名媛的圈子里,有一件很惊爆的传闻,跟你有关。想听吗?”

“跟叶小姐有关?”

站定住身子,翠西呆呆地问。

“请讲。”

叶婴看着他。

“传言是这样的,”乔治挖一挖耳朵,吹一口气,“说即将跟风开业的高级定制女装品牌,主设计师根本没有任何专业能力,文凭是从国外野鸡大学买来的。不仅如此,这个主设计师还是——”

乔治研判地看了眼叶婴。

“——被判过刑的监狱女,刚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

叶婴面色一白。

“……”惊骇地张大嘴巴,翠西呆呆地盯着叶婴几秒钟,“怎、怎么可能,”匆忙惶恐地看回乔治,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这是谁在乱说……你有没有告诉她们,别听这些没、没根没据的谣言……”

“她们说得有根有据的,而且说,这些是可靠的人告诉她们的。所以,不会有任何嘉宾出席我们的开业了。”

看着叶婴那张又恢复沉默平静的面容,乔治有些怀疑地说:

“叶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病房里寂静无声。

翠西心里害怕极了,她怕大家辛苦了那么久,结果尚未开业,这个项目却已经结束。可是,看着异常沉默的叶婴,她又有种不祥的感觉,就好像,那些传言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如果真是如此。

那将是致命的打击。

在所谓的上流社会,只有风光无限的设计师才会受到追捧,没有人会买声名狼藉的设计师的作品。

“你们相信吗?”

叶婴淡淡一笑。

乔治挑眉不答,翠西惊慌地摇头说:

“……不、不信……”

“但是她们都信了,”叶婴叹息一声,笑了笑,“这些话是从森小姐那里传出来的吗?”

乔治神情古怪,说:

“好像是。”

“很好,”叶婴似乎很欣慰,“能被森小姐如此看重,我们不应该辜负她。开业的时间不用改,还定在后天。”

“可是……”翠西惊慌失措,“没有嘉宾肯来啊!”

叶婴笑容淡淡:

“难道没有嘉宾,就无法开业了吗?”

两天后,继高级定制女装“森”开业之后,另一家高级定制女装品牌“MK”也同样在银座广场开业了。

不同于“森”的热闹隆重,“MK”的开业近乎悄然无声。也不同于“森”将店址选在银座最繁华的处所,“MK”位于银座广场的东侧入口处,虽然也是在步入银座广场的必经之路上,却要清净很多。

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冰冷,且疏远。

然而从“MK”开业那天起,凡是路过的人们,都会忍不住驻足打量它,看了又看,无法转睛。

冷硬得一如艺术的殿堂。

墙壁是纯黑色的大理石,乳白色坚固的罗马柱,硬朗至极的两个字母“MK”,橱窗也是纯黑色的大理石,“MK”恍若是男权的世界,强悍又淡漠。

但是它有三个橱窗——

每个橱窗里都挂有一条美丽的裙子。

一条是白色的裙子。

略带欧美旧时蓬裙的造型,纯白色的布料,略厚,有暗暗的白色花纹,上面钉着闪亮细碎的钻石,如同充满阳光的明亮田园。裸肩,紧紧的收腰,然后是蓬起来的裙摆,很短,能露出甜蜜的双腿。它有轻盈的蓬裙弧度,奢华甜蜜,却不像欧美旧电影中的那么蓬,异常的质朴纯真。

就像一位心中充满纯真与爱情的少女。

裙旁有一只大大的白色藤编包,一双柔软的平底鞋,那少女将会笑容灿烂地与它们一起向前奔跑。

一条是黑白印花的长裙。

艳丽的黑白大花,一团团盛放,散发着一种浓烈得如同能窒息的爱情气息,又是忧伤的,怀旧的。质料似绸非绸,似棉非棉,柔软中带着一点凌厉的廓型,仿佛那女子即使可以为了爱人去死,却仍是孤傲的。

裙下有一双凌乱摆着的细长高跟鞋,略旧,仿佛已走了漫长的一段路。

最后一条,是暗红色的长裙。

流淌着异常柔和的光泽,那是醇厚美丽的丝质长裙,在橱窗的阳光下恍若最珍贵的红酒一般,然而那明明都应该是最温柔的,却让所有经过的女人们都蓦然有一种心惊和心痛。

那长裙是通体一片剪裁下来的。

没有任何接缝。

完美得就像一幅盔甲。

就像,用无比温柔的光泽装扮着自己,却靠着那微微挺括的厚度来护住自己沧桑的心。只有转过身,那朵堆叠绽放在后腰处的美丽的花,是唯一掩藏不住的柔软。

裙下没有了鞋子,只有一盒盒漫不经心般散放着、打开的、流光溢彩的珠宝。

就算在夜晚,“MK”橱窗里也亮着灯。射灯的光芒将橱窗里的裙子照耀得如同梦幻,如同心碎,如同微笑。有一晚的深夜,车内的森明美打量着这三条裙子,她看了很久很久,面色越来越沉。

“我懂了……”

这一天,翠西痴迷地站在店外,呆呆地对乔治说:

“叶小姐果然是才华横溢的啊。硬朗疏远的装修风格,就像是男人的世界,而这些美丽的裙子,彻底诱惑紊乱了男人的气息。比起那些柔美的装修风格,反而更加惊心动魄,让人目眩神迷,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就好像……就好像……”

“征服。”

捻动着黑钻唇钉,乔治慢吞吞地说:

“再冰冷的世界,也可以被女人的美丽征服。其实女人的骨子里,也是有征服的欲望吧。嗯哼,难怪她那么跩,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单单店面装修这部分,确实已经比‘森’高出了几个段位。”

每天,越来越多的客人们想要进入“MK”的店内。

甚至从“森”的店里刚刚出来,由随行的司机拎着印有“森”标志的精美衣服纸盒的贵妇名媛们,也忍不住想到“MK”一探究竟。

“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MK那两位俊朗高大的保安,却每次都彬彬有礼地将她们拦在门口。

“很抱歉,MK只接待拥有邀请函的客人。”

 

保安的微笑比男明星还要迷人得体,被拒绝的女士们虽然尴尬,却也不好真的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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