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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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侍女取来男子衣物,为乐逾换上,抚平肩袖时却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温婉方正,真如哪家贤妻。这便是她高超的手腕。

寿山王府邸内,萧尚醇深深叹了一口气。桌上刚放下的蜡烛火光闪烁。

“如你所言,萧尚醴已得春雨阁并蓬莱岛相助,于江湖这一面,本王是无法与他相斗了?”

虽是白日,与书房相连的密室里仍是一片昏暗。他对面的人摘下兜帽,比女子更深的红唇之上,露出高鼻深目与微卷长发。这人不过二十岁年纪,俊俏美艳,眉目间却有几分怨毒之色。左手上带着丝缎手套,两指空空。他望着手,笑意盈盈地道:“寿山王殿下何必这样说呢,静城王有春雨阁主人、蓬莱岛岛主,磨剑堂便逊色于他们吗?静城王的幕僚定是都当蓬莱岛主是个强援,又岂知他与静城王凑到一起,时机到时,可是静城王一个大大的危险。”

萧尚醇不置可否道:“本王真愿自己这步犯险是走对了。擅结北汉,若最后成王败寇,本王败了,这条罪过落在谁手里都是个死字。”

莫冶潜道:“殿下雄才大略,不同于兄弟中平庸之辈。他们只看得见连吴吞越试图抗我北汉,可是与北汉对抗,又怎么好得过釜底抽薪与北汉结盟,一同瓜分东吴呢?拘于南北之见,还要与东吴共享中原,哪里如殿下有远见,若此事成,我国国主愿与殿下订约,一南一北,隔江而治。”

萧尚醇又问道:“贵国主真的只要西越与延秦郡?”

莫冶潜恳切道:“我国疆域辽阔,草原广袤无垠,对国土自然没什么多余的野心。西越早已对我国称臣,要西越顺理成章,至于延秦郡,久攻不下,只能向殿下这未来的中原之主讨要了。”

他是北汉磨剑堂的使者,北汉对中原边境虎视眈眈,如狼如鹫。萧尚醇心中暗道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尚对本王口蜜腹剑,但仍笑道:“贵国主确实大方,本王也不会小气,除延秦郡外,并州亦可奉送,反正这两地本不是我大楚国境。只是……”他居高临下地看了莫冶潜的手指,道:“本王观乎来使与本王那静城王皇弟似有些私怨啊。”

“殿下好眼光。”莫冶潜忍住恨意,柔声道:“实不相瞒,莫某此番出使确有私心。却绝不敢为私怨坏殿下大事。请殿下再等上一个月,殿下什么也不需做,待到东吴延秦公主至,莫某自然有把握让静城王、蓬莱岛主,与那田氏公主闹出丑闻,使他们千夫所指,身败名裂。除此之外,多谢殿下昨夜借出死士,我此番使楚,也为清理一个师门败类,带回他偷走的医经。师尊宽宏大量任他自生自灭,我却不能让这种叛徒再苟活世上。”

天明多时,乐逾才回到春芳苑,萧尚醴却早已不在。

中庭山樱开得极好,石山上垂丝海棠未绽,春深如海,帘幕挽起,侍从撑起一顶顶翠绿帷幄,不叫日光灼伤阶下的牡丹。他随侍女步入,正遇上史宜则退出,对他敛衽施礼。锦屏之前,辜浣端起药碗,小几上三只盛蜜饯点心的高脚银盘。

乐逾道:“怎么,那小静城王不守着春芳苑至通宵,就这样走了?”

辜浣看了看他,缓缓道:“小九天未明就入宫问安了。”

乐逾展扇动作中途停下,她轻叹一声:“并不是我出谋划策在背后怂恿,是他自己对我说,不管这件事缘由如何,大好时机不可放过。在京尹呈报之前入宫请旨协查。”

君父若许他协查,就要给他权。若不许他协查,他也放出了一个讯息:楚帝的幼子自今日起,踏入争权夺势的朝局。

楚帝对静城王最宠爱本是因他是太子胞弟,绝不可能继承皇位,只需承欢膝下圆满一国之君为人慈父的心愿,而无需承天下之重。

可当这个儿子一旦走上如其他兄弟一般夺位的路,他在君父眼中将与其他皇子再无二致,这是一条不归路,成也好败也罢,他不能再退一步回去做父母不解世事的爱子。

乐逾语调平平地道:“阿浣,我知道顾三求的是什么,但我从来没懂过你,为何你执意要当谁背后的谋士。先是太子,后是静城王。你明知静城王现下还不是出自本心地想坐那个皇位,为什么偏偏要他走上这条路。”

当年昭怀太子为辜浣之父翻案,寄她一封信。展信以后,辜浣告知义母乐羡鱼,愿依南楚与辜氏当年的婚约,嫁太子为妃。蓬莱岛既然绝不涉入各国朝政,便请义母与她断绝关系。

蓬莱岛内诸人虽不宣之于口,却对此事有众多猜测。或者猜辜浣是感太子为其父翻案的恩义,以身相许;或者猜她因太子一封信动情。

也有猜测她贪恋权势,嫁与太子是为做来日国母的。此种猜测在辜浣出嫁以前已占上风,蓬莱岛上有人窃语议论,骤闻屏风后长剑出鞘之声,肝胆欲裂,半晌,屏风后其中一个人影空了,只得辜薪池绕出,道是不必怕,少主已走远了。再去碰那屏风,竟一触就从中裂开,轰然倒地。

乐逾先行离去,就是不愿认说话之人的脸。然已怒气难遏,这番无声处的大发雷霆使得蓬莱岛上此后人人对这事哑口。哪怕她成为太子的闺中幕僚,帘后军师,几乎坐实了弄权一说。

可惜造化弄人,太子还是死了,她如竹篮打水一场空。辜浣勉力笑笑,道:“你与我自然是不一样的。你是遨游万里的鸿鹄,我是附翼于人的燕雀。你是坐拥蓬莱岛,天子找上门还嫌麻烦,避而远之,我是日思夜想只求权柄在手而不可得——”

乐逾厉声道:“你说够了?你是怎样的人,我有眼无珠?”桌上银碟都微微震颤。曾朝夕相处,辜浣为人如何他自有定夺,轮不到旁人评论诽谤,也轮不到她妄自菲薄。乐逾头脑一阵阵发痛,忽然闪现一种可能,如一捧冰雪灌入天灵盖,道:“阿浣,你该不会是,借静城王为萧尚酏报仇?这个仇你报不起!”

萧尚醴领了谕旨,从宫中出来,才进春芳苑,便见乐逾现身,萧尚醴身边侍卫即刻拔剑护住他,萧尚醴皱眉道:“无妨,收起来。”侍卫才退后。

乐逾道:“静城王殿下可有空听在下一言?”

萧尚醴怔了怔,从未见乐逾这样正经,在这春光融融的园林中,竟周身冷肃,听从他的话,命令道:“都给本王下去。”屏退左右,道:“先生请讲。”

乐逾道:“我是天下间最不该问这句话的人,可是除我以外当今天下不会有人这么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地问你。静城王殿下,你真心想要那皇位?你真思量清楚了。”

他是天下间最不该如是问的人,乐氏祖训,凡我子孙,不得与国王诸侯往来。世世代代,纵情山海,寄身江湖。蓬莱岛上的人多因怀璧其罪,才逃离各国,扬帆出海,求得乐氏庇护。

他不能掺入南楚夺位一事,却踩了一脚进来,对静城王太怜惜,本不该他问,还是他问。

乐逾在一棵花树前止步转身,萧尚醴却暗自欣喜,他自幼天之骄子,万般宠爱,只知我想要什么,又哪里顾得到蓬莱岛的立场。他只道乐逾在关心他,竟也顺从道:“我知道,先生是不信我已深思熟虑,下定决心。初见之时,先生传话问我是否想要皇位,我尚且举棋不定。上回欲拜先生为师时,却已经说得出‘如登帝位,将奉先生为帝师’的话来。”

乐逾道:“这么说静城王殿下已经立心明志了。”他既然要知道静城王的真心话,索性运起正趣经的心法,一字字间蓄意施加内力,以威势凌驾一个不通武功的十七岁少年。

萧尚醴不由自主退避,背后已抵着树干。乐逾从未对他如此放肆张扬地施展过剑气,他不想萧尚醴争那皇位。这一人身上接近宗师之势排山倒海而来,萧尚醴退无可退,隐忍地低垂袖口,在这威势前俯首,他心中想到,若我不争位,来日寿山王得位,难道母亲与我还有生路?却宁死不要在这人面前露出凄惨,强撑道:“先生第一次问我,我还不敢……因为从前太子哥哥在,我不敢想。可是就是因为先生问了,我才发现自己现在不必不敢,有哪一个帝王家的子孙会对皇位无动于衷?”

高处落花簌簌,乐逾听他如是说,扳过他下巴笑道:“但是殿下竟不敢抬头直面我说话。”他只道罢了,本不是同道人,自然无缘分,才撤去内力,萧尚醴这才有喘息之机。

乐逾道:“殿下有野心,可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要是真参与争位,千难万险,可不像如今我问殿下一般容易。我不会助殿下,但会保殿下不为人所伤,春雨阁会助殿下,太子妃虽也会助殿下,但她在京中留不长久,至多再三个月我便会带她走,这由不得她。她也不知道她转给殿下的不是长命蛊,而是与我身上情蛊中雄蛊一对的雌蛊,虽能保命,却有可能带来种种异样感受,想必殿下近日已察觉了。雌蛊换主后至少要留三个月再取出方对宿主身体无碍,殿下已不再需要那蛊虫,时间到时,我会请人为殿下取蛊,确保不留后患。从此蓬莱岛与殿下两不相欠。”

萧尚醴闻听这一席话,急怒攻心,从牙缝里挤出冷冷的声音,道:“蓬莱岛就这样想与本王两不相欠,本王自当如先生所愿!就当还先生的救命之恩。”那一番雄蛊雌蛊的言辞在他心里如春雷滚过,炸响许久,他才道:“那情蛊……能早取出就早取出,否则本王想到在两个男人之间,真叫人作呕。”

他胸口剧痛,心道:难怪我对这人,原来都是劳什子蛊虫作祟。却没有如释重负,直如一松泄狠狠提起的这口气,就要落下泪来。心里又道:蓬莱岛算什么,你有眼无珠,竟把一个蓬莱岛看得比我重!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后悔来求我。

乐逾听他说“叫人作呕”,耳中刺痛,道:“殿下能这样想是最好。情蛊一事,你知我知,在下不准备知会太子妃。”萧尚醴仍僵立原地,乐逾道:“在下已无事了,请殿下自便。”

萧尚醴忽地看见他随意披上的衣衫领后一抹红痕,恍然叫人以为是花瓣,咬牙道:“话说回来,凌先生当年赠与阿嫂的是情蛊,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阿嫂心里至今念着兄长,本王提醒先生一句,不要自作多情,以免自取其辱。”

乐逾看了看他,道:“殿下放心,自作多情的事凌某从来不屑为之。譬如之前婉拒殿下拜师之请,虽然深感怅憾,此时看来,能幸免被殿下这句自取其辱言中,真值得额手称庆。”

萧尚醴被他气得胸中一口气团团乱转,乐逾见他无话相诘,气得狠狠闭眼,道:“方才那句,静城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这时一个侍女步伐细碎地边寻觅边走来,是常在苑中迎送客人的云雁,身量比别的侍女略高,容貌略成熟几分,见这二位贵人这般僵持,仿佛有些怕,仍施一礼,是辜浣身边的人,禀道:“太子妃遣婢传话,有客来求见。”

乐逾道:“殿下,请。”萧尚醴正要迈步,那云雁活络得很,已先笑道:“是婢未说清,却不是来拜访殿下,而是来见凌先生的。”

花厅内,辜浣已倚着凭几坐下,闲适地看着窗外,对着金瓶中紫色的牡丹整理各色丝线,趁着日光可喜,绣上几针。萧尚醴气尚未消尽,不着人注意地望去,那来客是位面容沉肃两鬓花白的矍铄老者,不苟言笑,一身靛蓝八宝花纹锦衣,手扶木杖却毫无佝偻之态,腰板笔直。身侧领的童子生得仙童也似的聪明眉眼,偏生一脸期期艾艾牵人衣角躲在身后,赫然是船上曾为乐逾传话的小僮。

辜浣轻声笑道:“小九,你且看,那位是海商会万会长。”

萧尚醴心中一动,海商会明面上与江湖无干,实是蓬莱岛的门户。近十余年来才浮上水面,每年中秋宝宴,各国的钱财都流水价涌向它。如若,万一……有朝一日要动蓬莱岛,岂不恰好从海商会下手。枉费辜浣素来聪慧如冰如雪,见他出神,全不知他所思所想,只令侍女将一块糕点用手帕托了递与他。

那边厢乐逾瞪眼春宝,道:“数年不见,万老身体一向可好?”换来一声怒其不争地嗤声:“好,托老岛主与前岛主的福还能再活个十来年,只是不知道老夫死前能不能见到未来的少主了。”那手杖一下下敲着地,如敲他天灵盖,乐逾一个头有两个大,万海峰冷眼道:“也不敢劳岛主垂问,上次老夫回岛述职,岛主见了我可是躲得比鹞鹰见了兔子还快。”

乐逾反握折扇,玩着折扇道:“万老此言差矣。鹞鹰见了兔子绝对是扑而不是躲。”一边猛地伸手成利爪虚抓,春宝瑟缩如鹰爪下的兔子一般,扯紧了老人家袖口,万海峰察觉他恐吓,柱杖怒道:“乐大岛主!他一个小孩子,你吓唬他做什么!要不是他在那种地方撞见了说出来,岛主还不打算让我们知道行踪吗!”

春宝嗫嚅道:“我……我就是想开开眼界!哪里料到…就撞见主人了呢……”

辜浣扑哧一笑,难得笑容明媚,拈针含笑,依稀有了几分昔日蓬莱岛上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这老总管果然叫乐逾难以招架。

乐逾双手搀扶,万海峰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一眼,道:“老夫对不起老岛主、前岛主,岛主年将而立,不能劝他收心娶一位夫人,反倒要看他流连秦楼楚馆。需知老岛主与前岛主在他这个年纪,已在潜心教养小主人了!”

乐逾道:“且不说什么叫潜心教养,我那曾祖父可是到四十才回心转意忘却旧情,娶了曾祖母,恩爱到老的。与其为一份痴恋蹉跎到不惑,倒不如寻花访柳,逍遥快活。”万海峰一脸怒容,举杖要威吓,却被乐逾易如反掌只手架住,卡在半空,难动一丝一毫。

他抬眉示意春宝先入内,才一松手,说:“老总管别急动气,母亲既然与你责打管教之权,我自然任打任骂。只是有言在先,一不打脸,二有话等我上门再说。这手杖是母亲所赠,老总管也不想它损毁。”

万海峰虽有管教责打之权,却为人端严,极重尊卑,乐逾笃定他不敢动手,哪知手杖一奉还,就带着风重重落下!十成劲抽到背后。

萧尚醴听不见他二人交谈,却在他被打的霎时间惊得站起离座,怒道:“他明明是主人!蓬莱岛竟这般没有规矩,以下犯上。”

辜浣温言道:“他视万会长为长辈……”又放下绢底,拉着萧尚醴细细安抚:“他要是不愿挨打,万会长年事已高,哪里动得了他?也是他哄老人家罢了。”说到这里摇头道:“只怕还要先撤了护体真气以免伤人。”

乐逾揉着手臂回来,辜浣为他备好茶,打趣道:“疼不疼?”乐逾被提及婚事,左右看了室内二人,扔开折扇,话锋直指萧尚醴:“若是此番来的真是延秦公主,殿下打算如何向伊人求亲?”

萧尚醴涩声道:“我只愿娶心仪之人。”乐逾大笑坐下道:“殿下要是安心做个皇子,凭圣眷之隆,想做到与心仪之人长相厮守倒是不难。不过殿下所图,绝不止于此,说这样的话未免可笑。”

萧尚醴不语,辜浣也并未帮腔,有些事她不能粉饰太平,总要萧尚醴切实地知道。气氛僵持,乐逾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这还是只是一件事,前路摆在眼前,殿下自择吧。”言罢转身自去。

辜浣放下针线,心道:他果然怜惜小九,不愿他争位。也是,逾弟看来,我这太子妃有什么好的,大楚的皇位又有什么好。分明是她推波助澜,让乐逾对萧尚醴存了不忍,如今心头滋味倒是一言难尽。

却听萧尚醴执拗地道:“太子哥哥也只娶了阿嫂一个人。虽在阿嫂之前有出身极高的侍妾,但是连侧妃都不肯轻封。难道不是因为他只爱阿嫂一个。”

昭怀太子去后,他心知兄长之死必有蹊跷,是母亲与阿嫂心中之痛,从不主动提起兄长,唯恐长嫂伤心。辜浣忆及往事,恍若隔世,她与亡夫后来有情,但是他们最初成婚,并非为一个情字。太子为辜氏翻案一事,背后也尽是种种利用和心计。

她抓住萧尚醴一只手,道:“很多事情,寻根究底,都不是表面上那么好。凌先生说得不错,这只是个开端。这条路辛苦得很,小九……千万要思量清楚。这其中的苦,到了日后会千百倍地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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