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关宁铁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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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关宁铁骑(二)
分别了吴襄之后,朱由检继续在城外晃荡。初春的辽东乍暖还寒,朱由检坐在马背上飞奔,不久便冻得双颊发麻。他带队在一处高坡上停下,环视着附近的群山密林,朱由检赞叹道:“诗词歌赋中,尽是些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西北边塞诗。但今日观之,这辽地的白山黑水丝毫不弱于汉唐时期的塞北风光。”
赞叹过后,朱由检旋即又叹息道:“可惜山河染血,破碎飘零,若非如此,春夏季节来此纵马郊游再好不过了。”
信王护卫军首领兼锦衣卫千户孙旭寸步不离的守卫在朱由检身边,闻言,他忙说道:“王爷想要于闲暇时日来此纵马驰骋倒也不难!今上圣明,文治武功颇有太祖成祖遗风,中兴大明指日可待;王爷英勇不凡且足智多谋,当初在成都城外,王爷深陷敌营,临危不乱,反而是将敌军首领们耍的团团转,如此智谋勇气,古往今来,唯王爷一人而已!现如今王爷已经驾临关外,想必那奴贼的末日也快来到了。”
若是寻常的马屁,朱由检或许还能应付,但是成都之战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一笔,他甚至曾经暗暗拿自己跟七进七出的赵子龙比较,认为自己虽然没有赵子龙的勇武,但是在智谋跟勇气上较之赵子龙还犹有过之。
孙旭提及成都之战,恰如搔中了朱由检的痒处,令朱由检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作为朱由检为数不多的亲随,孙旭自然把朱由检的脾气吃的死死的,他又哄了朱由检半晌后,便迟疑着问道:“王爷,您觉着刚刚那些menggu人可靠吗?”
朱由检一愣,“刚刚那个吴襄?”
“正是!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毕竟是塞外夷狄,过真会替朝廷卖命?”孙旭嚷道。
朱由检点了点头道:“我也信不过他们,但是皇上信得过。”
顿了顿,朱由检的思绪飘到了半年多前的西北。
“还记得罗家山外的那一仗吗?叛将张飞豹夜袭,官军被砍瓜切菜般杀的大败。即便是我也差一点儿殒命战场。还是张世泽统领新军弓骑师赶来,我们才得以活命。当初张世泽统领的那支弓骑师,就是一支完完全全由menggu人组建的部队!他们拿着比边军士卒高一倍的饷银,替朝廷南征北讨。他们的骁勇善战......那晚你一直追随在我身边,想必最清楚不过了。”
孙旭似乎被勾起了回忆,他忙道:“草原人一生都活在马背上,因此就像中原人在耕种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样,草原人在骑术上举世无双。几乎每一个成年的草原人都是一名优秀的骑士,战事压根不需要训练,就能投入战斗。”
“可...可也正是因为草原人骁勇善战,卑职认为才更应该对他们保持戒心!保卫朝廷的,保卫大明的,怎么能是一群塞外夷狄呢?他们始终都是一柄双刃剑,那他们来对付朝廷敌人的时候,自是风卷残云,可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生了反心,岂不一样酿出泼天大祸?”孙旭担忧的进言道。
朱由检似乎被说动了,他言及一则明代士大夫早已达成共识的例子:盛唐毁于夷狄。
“唐朝对夷狄之人过于纵容,以至于数代基业被安、史二番将一朝尽毁,呼呜哀哉!”朱由检喃喃低语道。
一念至此,朱由检掉转马头,朝扈从们喝道:“回锦州城,我要去会一会吴襄口中的那个祖大寿!”
……
彼时祖大寿正在府中吃酒,辽事虽然日渐崩坏,明军也是节节败退,但是从朝廷运送而来的给养物资反倒是更多了,至少比他们丢给八旗兵的还要多!祖大寿作为军中的高级将领,自然免不了从中上下其手,拿了不少好处,是以锦州城内随有许多食不果腹的百姓、兵士,但像祖大寿这种军官的日子,反倒是比以前过的更好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对他们这些武将礼敬着呐。
祖大寿吃酒的排场非常大,除了二三十样佳肴以外,伺候祖大寿吃酒的尚需六名婢女,一人夹菜,一人添酒,一人焚香,一人揉肩,一人琵琶,一人唱曲儿。
祖大寿眯着眼睛,吃的正舒心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争执声,祖大寿怒道:“何人在我府上闹事?”
只听楼下来人喝道:“老爷,吴襄又要紧事禀告!”
祖大寿把眼珠子转了一圈,他摆摆手,令六名婢女退下。回避了女眷之后,祖大寿才和吴襄相见。见到祖大寿之后,吴襄连忙将今日遇到朱由检的事情向祖大寿汇报了一遍。祖大寿眉头一蹙,“信王?”
祖大寿虽是一介武夫,却是野心勃勃,常常以戚少保的事迹激励自己,想要建立戚继光那样的不世功勋。所以他虽然世居辽东,却是对庙堂之事颇为留心,对于京城里的权贵们更是了如指掌——没办法,明末的规矩就是上头没人照应,下面拼死拼活也落不了好处,升不了官。是以祖大寿没少在讨好京城权贵的事上下功夫。
对于天启朝迅速崛起的“政治明星”信王朱由检,祖大寿是如雷贯耳,对于这个被皇帝视为心头肉的皇五弟,祖大寿是做了梦都想巴结巴结,只是信王何等身份?何等尊贵?想要走信王门路的人,天下不知凡几,又几时轮到他祖大寿?
不过数日前,熊廷弼从宁远城归来,祖大寿得知信王与他结伴来了锦州之后,祖大寿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只是苦于没有前往拜谒的理由,但是现在吴襄亲手把叩门砖给他递来了。
祖大寿嘿嘿一笑,他吩咐吴襄道:“妹夫,速去备马,你我一同前去,拜会信王殿下。”
吴襄虽然是祖大寿的家将,但由于他能力出众,被祖大寿高看一眼,将家中妹妹与吴襄结下一对良配。
吴襄闻言,急忙去办了。
祖大寿起身,命令婢女们收拾杯盘,并帮他更衣,换上官服。换衣服的时候祖大寿喜滋滋的想道:“老祖我想过巴结王化贞,也想过依附熊廷弼,但是现在看来,找个文官做靠山都不大稳妥,还是找皇亲国戚来的稳当。假如真的能够抱住信王的大腿,有了信王在朝中护持,我祖大寿便有机会成为辽东的下一个李成梁!”
戚继光什么的,不过是祖大寿嘴上说说,糊弄糊弄人罢了。其实他心里真正的野望是成为李成梁那样的“辽东王”,无冕之王!
……
回到熊廷弼在锦州城给临时安置的落脚点后,朱由检还没来得及给熊廷弼下令,要见一见祖大寿,就被王承恩禀告说祖大寿早已在府内恭候多时。
朱由检面带玩味神色,一边令王承恩将祖大寿唤来,一边喃喃低语道:“瞧啊,多像闻着腥味儿的猫啊。”很快,朱由检便见到了身着官服而非戎装的祖大寿,以及在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吴襄。
在王承恩的指点下,祖大寿跟吴襄向朱由检郑重了行了大礼。
朱由检上下打量着身材魁梧的祖大寿,问道:“祖将军寻我何事?”
祖大寿忙道:“末将听人说末将的兵勇冲撞了殿下,故来请罪,还望殿下海涵。”说着,祖大寿给了吴襄一个眼神,吴襄连忙匍匐在朱由检脚下,自称有罪,甘受责罚云云。
朱由检笑道:“没影的事儿,吴襄将军几时冲撞了我?”
祖大寿忙道:“殿下胸襟宽广,末将钦佩之至。”
朱由检并不避讳,他说道:“祖将军来的正是时候,我还正打算只会熊廷弼一声,把你唤来问话嘞。”
祖大寿心中有一丝不安,他忙问道:“不知末将有何事可为殿下效劳?”
朱由检说道:“你麾下收编了多少menggu降夷?”
祖大寿不敢隐瞒,直言道:“约四千人。”
朱由检又问道:“这么多人都驻扎在城内?”
祖大寿忙道:“皆驻扎在城外,但出入锦州城并无阻碍。”
“如此多的menggu降夷,可靠吗?我虽然第一次来辽东,但也听说了沈阳城陷落的很大原因就是城内的menggu、女真降夷跟奴贼串通一气。”朱由检咄咄逼人的问道。
祖大寿面色微变,他最怕的就是这件事!
“信王有所不知,末将收编的这些menggu降夷跟沈阳城内的奴贼内应不同,其一,这些menggu降夷,末将都是一一筛选,鉴别过的,来历不明,或者又跟奴贼来往的,都被排除在外,再加上平日里末将等严加训练,这些menggu降夷,已与其余官兵无异;其二,这些menggu降夷,一半来自于插汉部落,一半来自于跟奴贼有仇的草原部落,他们对朝廷可谓是忠心耿耿,对奴贼可谓是恨之入骨,皆是可靠之人。若非如此,熊廷弼大人也不会允许末将收编他们啊。”祖大寿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不由得祖大寿不着急上火!
实在是这支由menggu降夷组成的骑兵部队对于他而言太过重要了!
作为一个世居辽西的明军将领,他这一辈子都在跟边疆的草原人打交道,自是甚至这些被武装起来的草原人到底有多厉害。他祖大寿早就眼馋。可是以前他人微言轻,且当时朝廷强盛,也不需要雇佣这些草原人为兵。
但是现在机遇来了!
他遭逢数场大战,被拔擢成了总兵官,升官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且边关一再失守,朝廷急需兵员补充,在他的劝谏下,熊廷弼得以允许祖大寿收编一部分menggu降夷为军。鬼知道为了说服熊廷弼祖大寿花了多大力气!
现在若是因为信王一句话,将这件事给搞黄了,他祖大寿真是没地儿哭去。
乱世将起!
对于他祖大寿而言,这支即将成军,且比任何一支明军都骁勇善战的部队,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容有失!
朱由检似乎回心转意了,祖大寿的两点看法的确不无道理。
“祖将军误会了,我并非反对祖将军收编menggu降夷,只是怕你弄巧成拙罢了。事实上皇上编练的新军里,也大量收编了朵颜三卫的骑兵,对于这些骁勇善战的草原人,朝廷的政策还是很宽容的。”朱由检此话落下,祖大寿松了口气,至于朱由检口中所称的新军,他也并非没有耳闻。像固原镇平叛战役跟成都战役他都有过耳闻,但是对于祖大寿而言,关内的平叛战争根本不上档次!
而被朝廷吹上天的新军,也多半是因为皇帝的缘故,所以被高看了三分。
事实上,看不起新军的关外将领多的是,对于他们这些边军精锐来说,自是甚至关内明军的孱弱!
“能带我去你的营中走一走吗?对于一支完全由menggu人打造而成的部队,我还是很好奇地。”朱由检说道。
祖大寿巴不得请朱由检到他的军中走一走看一看,好叫朱由检知道他祖大寿治军有方!
“既然殿下有兴致,末将断无不许的道理,只是不知殿下何时校阅?”祖大寿问道。
朱由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现在吧。”
祖大寿丝毫不怵,他唱道:“末将领命。”
……
熊廷弼虽说应允了祖大寿编练menggu兵的主意,可是有鉴于沈阳城的前车之鉴,熊廷弼还是多了个心眼,令祖大寿部在城外驻扎。在赶往城外兵营的时候,祖大寿详细的给朱由检讲述了一下这支部队兵员的来历,训练的方法,具体的作战能力如何等等等等,祖大寿之所以如此殷勤,就是想要让朱由检见识见识自己的能力。
从祖大寿的回禀中,朱由检敏锐的鉴别到一条重要消息,“祖将军刚才说什么?喀尔喀诸部落尽皆降了建奴?”
祖大寿叹了口气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杨镐督师讨伐奴贼的时候,喀尔喀诸部落、海西女真诸部落以及朝鲜都派兵驰援,但在萨尔浒,王师一败涂地,王师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喀尔喀诸部落的兵马以及海西女真、朝鲜的兵马了。其中喀尔喀部落里有个炒花部落,其首领都被奴贼活捉了去,还是后来炒花部落花费千匹万匹牛羊才将首领赎回来。辽西跟喀尔喀诸部落接壤,朝廷丢失辽西之后,奴贼就算是打到了喀尔喀诸部落的家门口,那位炒花部落的首领早在数年前的萨尔浒之战中,就被奴贼吓破了胆,此刻更是望风而降,毫无骨气可言。见炒花部落归降,喀尔喀其他部落也都紧随其后,接连降了奴贼。”
喀尔喀诸部落原本是明朝的藩属,现在竟然悉数跑到奴贼脚下俯首称臣,这令朱由检感到面上无光,心里十分窝火。
见状,祖大寿忙道:“殿下,喀尔喀诸部落世代受我国朝恩惠,虽然他们的首领没有骨气,做了贰臣,但是喀尔喀诸部落的牧民却又不少心向朝廷,而末将麾下收编的就有不少!”
朱由检点了点头,并不怀疑。
大明朝虽然没落了,但在整个东北亚、东南亚数百列国中,还算是一顶一的富庶跟强大,塞外小邦小民心慕中原强盛,想要依附本就是自然之理。
刚出了城,朱由检便看到西边来了一彪人马,为首之人乃是一个文人装扮的中年男子。此人见朱由检、祖大寿等人率领着庞大数量的扈从从城内浩荡而出,便下意识的退避开。
朱由检却是对此人来了兴趣,他抬手一指,问道:“汝是何人?似乎刚从宁远赶来?”
文人在马背上抱拳道:“本官乃圣上钦点的辽东整饬兵备道袁崇焕。”
朱由检点了点头,兵备道他是知道的,这个官就相当于地方武将部队的首长。在明代没有警察这个观念,维持地方治安,首先依靠地方官府的三班六房,二来就是要依靠地方驻军。但是这是两个系统,所以后来朝廷有设立了兵备道,专门用来协调两个部门,负责地方治安。
辽东这些年不断地丧师失地,不知道有多少难民流离失所,地方上的治安情况自然糟糕到了极点,所以皇帝钦点的这个兵备道确实如一场及时雨。
“既是兵备道,你来锦州城做甚?这里是最前线,从辽东、辽西逃回来的民众不都被输送到宁远跟山海关去了吗?”朱由检问道。
袁崇焕高傲的说道:“我袁崇焕既然来了辽东,便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要到辽地最危险的地方走一遭。这位小兄弟,锦州城是前线不假,最危险也不假,但就连小兄弟你都不怕,本官又有何惧?”
见袁崇焕竟然同朱由检称兄道弟,孙旭大怒,“呔!哪儿来的莽汉?见了信王殿下还不滚落马背?”
袁崇焕闻言一愣,他定睛望去,虽然他不认得朱由检,但是朱由检身边的阵仗着实骇人,刚刚他没有留意,现在望去,却是发现围绕在朱由检身边的竟然不是锦衣卫就是胸前绣着老虎狮子的高级武将。
见状,袁崇焕慌忙从马背上滚落,拜倒在朱由检面前,口称失礼有罪。
朱由检丝毫不觉得袁崇焕冲撞了自己,相反的,他十分欣赏袁崇焕刚刚那番铁骨铮铮的言论。“你叫袁崇焕?你刚刚说的很好......”
忽然,朱由检回过神来,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叫道:“你叫袁崇焕?茅元仪口中所说的福建绍武知县袁崇焕?”
袁崇焕忙道:“臣做兵备道之前,的确在邵武任知县。”
闻言,朱由检大喜过望,他连忙从马背上下来,亲手将袁崇焕扶了起来,啧啧赞叹道:“早就听说过卿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见朱由检对袁崇焕礼遇有加,一旁的祖大寿嫉妒的都快打翻醋坛子了,他慌忙下马,走到朱由检身边,拿着一双审视的眼神盯着袁崇焕,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有什么好,竟然只见了一面,就让信王殿下对他如此殷勤!
祖大寿握紧拳头,面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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