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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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页似乎是翻过去了,也就是说陆弥和子冲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们照样像工蜂一样维护着紧巴巴的小日子。

白拒工作室也恢复了过去的状态,虽然有些不死不活,但安全第一总是没错的,有一句话就更是没错了:生活会教育每一个人。不过,白拒情绪低落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感情方面遭到了挫败。

白拒对陆弥说道:“……她是唯一的一个没跟我说过让我对她负责的女人,可是我现在想对她负责了,特别特别想对她负责,我希望能跟她有结果,她却拒绝了我。”

陆弥觉得一点也不奇怪,亦菲怎么可能嫁给白拒呢?不仅没钱还是艺术家,这年头找艺术家不就是找死吗?两个人有过一番激情实属正常,但是谈婚论嫁,现代人是拿它当一盘生意来做的,哪个人会跟你随随便便就手拉手地去登记?

白拒又道:“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在骨子里她也是拜金的,可是不愁吃穿的女人才可能有仪态啊……”

陆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

“你是想赞美金钱还是想赞美女人?”

“都赞美。”

“爱情使人愚蠢。”

“也使人一叶障目。”

陆弥知道白拒指的是什么,但她懒得点穿。

白拒笑道:“陆弥,我不知道你有女权主义倾向,要不你怎么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但是我必须承认女人的风姿是钱财堆砌出来的,这个现实几乎让我改变了世界观。”

其实陆弥听到过有关亦菲的风言风语,所以她有些吞吐地说道:“白拒你也要面对现实,或者她身边有人呢?”

“她身边当然有人,你觉得这是问题吗?”

陆弥哑然。

真的,这是问题吗?对一个现代人来说这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

不过她还是十分庆幸她没有陷入一场非正常的爱情中去,相比之下她跟子冲的感情是多么的阳光和健康。

星期天的下午,难得在这种时候空闲下来的陆弥突然空闲了下来,由于他们的拍照对象通常是会占用双休日的,所以星期天轮空的情况并不多。陆弥一个人在家中无所事事便开始打扫卫生,收拾杂物,她放了一点背景音乐,当《万泉河水清又清》的旋律悠然响起的时候,她正在擦玻璃,却不由自主地笑了——想起那天她死里逃生之后在家中和子冲共度良宵,对于自己的超常发挥,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可笑。但毕竟,生活中的惊涛骇浪总算是过去了,这让她心中充满着感恩和欣慰。

她想,她要的就是这种生活,洗衣、买菜、平淡、琐碎,看上去波澜不惊,任何有传奇色彩的情节都不要从天而降。

书房很小,通常是子冲的活动空间,因为陆弥大量的工作是在工作室完成的。书房由于久未认真打扫,多少有些零乱。陆弥收拾了一轮,但见门后扔了很多购物袋,购物袋可谓各色各样,上面印着样式不同的图案。这时突然有一款设计别致的素色纸袋吸引了陆弥的眼球,纸袋做得太精美了,简洁的图案犹如一张请柬,其间有一行小字——唐宁书店。字迹之娴雅毫不张扬,仿佛等待的便是你不经意地注视,更加细心的是,纸袋还散发着一点点不为人察的幽香。

陆弥是个敏感的人,特别容易受到这类东西的感召,她想,在这个世界素不相识的人海里,竟然有人如此迎合她的审美与志趣,根本就是另一双灵巧的手做出了她心智里才有的东西。整理下去,唐宁书店的纸袋还不止一个,想必是子冲买书时带回来的。

家中收拾一新之后,陆弥突发奇想,不如到唐宁书店去逛一逛。

很早以前,看电影、看画展、逛书店是陆弥和子冲的共同爱好,现在看来,他们到底不如以前单纯了,尤其是自己,陆弥想,她都多久没进过书店了?

纸袋上面有书店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

唐宁书店坐落在闹市区的纵深之处,地段不错但又不易被发现,门面装修的古朴简单,有着难得一见的仿英风格。书店里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书案,各种各样的书摆放得条理分明,整个书店打扫得更是一尘不染。店员一律是年轻的男孩,白衬衣外面罩着沉色的围裙,书店里非常安静,店员说话也轻声轻气。陆弥刚一踏进书店,便喜欢上了这里。

陆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着,不经意间,在书籍的空隙处,她看见书店靠后面的一个不大的空间,竟设有几张咖啡座。

桌椅是厚重的实木,西化的稳健、深色、贵族气派。

桌上盛开着鲜花,那一片上方的玻璃天窗,有自然光射进来,让人感到舒适、旷达,却又与世隔绝,自成一处静谧之所在。

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陆弥看见有一个绅士一般的男人坐在那里看书,他穿着休闲的布衬衣,头发蓬松随意,专注的神情令人怦然心动。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胡子冲。陆弥甚是纳闷,子冲一早说的是去公司加班,竟是跑到这里来看书,那么他为什么不愿意对他说实话呢?

正待陆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但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向子冲走来,这个女子穿一条黑色高领无袖的长裙,肌肤细致洁白,看得出她根本没有化妆,只点一点淡淡的朱唇,她的头发随意地在后面挽着,全然不用饰物。这样不刻意的装扮令她的气质绝非冷傲而是温文恬淡,甚至还有些家常。不仅男人着迷,一时间连陆弥都看得呆了,更让陆弥惊异的是,这个女子竟然是她过去的同学孙霁柔。

天哪,陆弥几乎叫了出来。

她多年没见孙霁柔了,想不到她美丽如初,也许是嫁给了祝延风这种阔佬的缘故,她的美丽中还渗有一份从容和淡定。想必她的这个书店不是用来赚钱糊口,而是谈谈情、解解闷的地方。

这时的孙霁柔端着一杯咖啡,轻放在子冲的桌上,子冲抬起头来,他们相互莞尔,仿佛认识了一百年。子冲示意霁柔坐下,霁柔便在他的对面坐下,两个人慢慢聊着,时而凝神,时而微笑,声音轻而又轻,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而子冲的脸上,出现的是少有的俊朗、惬意、如沐春风。

那一瞬间,陆弥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突然觉得唐宁书店并不像她所见的那么好,那么能给人带来意外惊喜,至少有一种埋藏在温柔之乡的妖气在一点点撕咬着她的心。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逃离了书店。

她一路狂奔地回到家中,直到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仍旧气喘吁吁。

吃晚饭的时候,她听见门响和“我回来了”的声音。她随便摸过手边的报纸,机械地打开,她没有看子冲,说道:“你加班回来了?”

“是啊。”子冲轻松答道,径自去了洗手间。

待他出来之后,便坐在空空如也的餐桌上,用手指嗒嗒嗒地敲了几下桌子,问道:“今晚我们吃什么?”

“你还用吃饭吗?”后面的话陆弥没有说,她想说真是有爱饮水饱啊,你看你都快活成什么样子了。而这种难以掩饰的轻松和愉快深深地刺痛了陆弥的心。

子冲并没有注意到陆弥的不快,他拿起电话道:“不如我们叫外卖吧,我想要一个烧鹅饭,你呢?”

陆弥走过去,平静地将电话挂断,她说:“子冲,我想跟你谈一谈。”

“什么事?说吧。”子冲坐下来,看着陆弥说道。

陆弥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是谁?”子冲不解。

陆弥道:“我知道你刚才在唐宁书店,你知道孙霁柔是谁吗?”

子冲毫无尴尬之色,道:“你说的是老板娘吗?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她是祝延风的老婆。”陆弥等待着子冲大惊失色,然而他只“哦”了一声,既听不出惊讶又好像有一点意外。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的陆弥,突然热泪盈眶,她有些哽咽道:“子冲,我们走到一起不容易,你要珍惜这份情感啊。”

子冲道:“我没有珍惜这份情感吗?”

陆弥被他的一脸无辜激怒了,火道:“你跟她到底怎么回事?”

子冲也火道:“能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个公众场合,你说我们能怎么回事?”

“既然你去那里,何必要说公司加班?”

“开始是在公司加班,加完班就去了那里,难道还要向你报告吗?”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陆弥,我看我们都不要把事情复杂化,你去跟祝延风吃饭,我又说什么了?!”

“你还不如说什么呢,你用这种方式对抗我,想过我的感受吗?!”

子冲的脸色终于沉下来,子冲说道:“陆弥,我知道你很长一段时间心情不好,我不想惹你,但我也是有情绪的,在外面透透气,躲躲清闲,不算过分吧。”

“你有情绪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呢?”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如果必须窒息而死,那我宁肯不要爱情。”说完这话,子冲开门出去了。

这一次是子冲一夜未归。

陆弥也赌气不给他打电话,不问他人在哪里。但是陆弥在这个夜晚根本无法入眠,她想子冲说了那么重的、足以刺伤她的话,应该暴跳如雷的是否应该是她而不是子冲?何况她在唐宁书店看到的温馨时刻并不听她支配的一遍遍在她脑海中闪回,这是任何一个作为老婆的女人不能容忍的事。

子冲是第二天下班之后回来的,他看上去平静了一些,他们没有再为这件事情争吵,似乎维持表面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陆弥始知,其实越是心心相印的爱情便越是脆弱,原因很简单,谁愿意亲手毁了那一份失真的美丽?!

她再一次感觉到胸中被堵得满满的无处倾泻,每当这种时刻,她便直奔陆征那里而去,她对陆征诉说着心中的委屈,但是这一回,陆征却没有说话。

陆征始终保持着沉默,就仿佛他知道什么隐情似的。

于是陆弥几乎每天都来,她等待着陆征的关爱和劝导。终于有一天,她冒雨来到陆征墓地的时候,看见子冲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陆征的墓前。

子冲说道:“我见你每天神情恍惚得厉害,才发现你是来了这里。陆弥,陆征已经死了,这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无论你有怎样的愁苦,到这里来都是无济于事的。你如果长期生活在这种情绪里,不仅对你,对我们都不好。”

陆弥淡然一笑道:“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吗?”

子冲突然扔掉了雨伞,他一把抱住陆弥泪如泉涌,嘴中念道:“陆弥,陆弥,你不要这样好吗?我真怕见到你这样。”

陆弥这时也紧紧地抱住子冲,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子冲,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同样泪如雨下。

子冲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又怎么会辜负你呢?”

陆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天边滚过惊雷,顷刻间便是大雨如注。子冲和陆弥在风雨中深吻,场面酷似一些文艺片中的开头或结尾。

从此以后,陆弥便再也不来惊扰哥哥,她想哥哥应该放心并安然入睡了。子冲说得没错,她必须面对斯人已逝的现实,还应面对家人至死不肯接受她的坚拒。事实上,在以前的岁月,子冲曾经瞒着陆弥去找过蓓蓓,他抱有孩子毕竟天真的幻想,期待着蓓蓓尚未泯灭的悲悯。但是蓓蓓根本不理他,蓓蓓说,是你和陆弥一块杀死了我爸爸,我恨你们。

蓓蓓仇视的目光像成人一样坚定,子冲的绝望便也来自这种不可改变的坚定。

陆弥知道,所有的这一切她都必须面对。经历了这么多事,如果她不能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便才是辜负了哥哥、子冲和自己。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陆弥碰巧闲散在家。由于文案中需要一句哲人的话她已经记不真实了,便翻找过去的笔记,陆弥一直有做笔记的习惯,她始终相信一句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笔记本当然找到了,但也同时翻出了照相簿,于是陆弥坐在地上翻看这些旧照片,照片上有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的哥哥,渐渐又有了静文和蓓蓓,如烟的往事模糊了陆弥的双眼,令她难以相信的是她在一夜之间便孑然一身了。更令她奇怪的是除了哥哥之外的人无论对她怎样,她都不舍,不是爱,是深深的不舍。

这时门铃响了,陆弥起身去开门。

一个身穿绿色制服的邮差出现在门口,他说,是胡子冲家吗?陆弥说是,于是他递给陆弥一包东西,又让她在有关的表格上签了字。

陆弥打开纸包,是一摞印刷精美,各色各样的新书。新书是从唐宁书店寄出的,里面夹着一张便笺。大意是说子冲很久没去唐宁书店了,估计是公务缠身,所以特把他上次登记的尚未购进的新书寄给他,以免误事,并欢迎他再次光临唐宁书店。下面的署名是两个字:霁柔。

基本上都是闲书,有什么可误事的?

陆弥的内心十分不快,她把书和信都放在书房的桌子上,理智告诉她这个世界很平静,没有发生任何事。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出门去了唐宁书店。

书店里一如从前的安静,客人也不多,有学生打扮的人坐在地板草垫上翻阅图书,完全无视一门之外的所谓金钱、速度……给人今夕何夕之感。孙霁柔仍坐在咖啡座处,她今天穿了一身英国名牌的经典服饰,白衬衣和格短裙,硬挺的衣领随意地竖着,更显出她特有的柔媚,她戴了一串白色的珍珠,一看便知是极品货色,因为那一颗一颗的珠子在自然光下也不失晶莹。她的头发蓬松地梳着一条辫子,又是全无饰物只见它的质感柔顺。她正在看书,手边是一枚鸡翅木的书签,另有一个香熏暖炉,散发出淡淡的洋甘菊的香气。

陆弥不得不承认,来过这里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晕菜的。

霁柔抬起头来,微笑道:“怎么是你?坐吧。”

陆弥坐下,有人送来一杯明前龙井。

霁柔又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也还可以吧。”

“霁柔,我还是从前的脾气,我们就不要绕弯子了。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胡子冲是我的先生?”

“我当然知道,当年祝延风一掷千金为博你的芳心,却大败而归,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们自然最关心跟你结婚的人是谁。我只是对不上号,后来看了他的名片,才知道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胡子冲。”

“既然是这样,我希望你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我了解他,他根本抵挡不住你的魅力。”

“你真是过奖了,但是我必须更正你,他只是我的客人,唐宁书店是有许多熟客的。而且,”霁柔停顿了一下才道,“你的老公你自己喜欢,别人就未必。”

陆弥正色道:“你如果并不喜欢他,我倒是更担心了。”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会利用他报复你?!”

陆弥无言,她把目光移向窗外。

霁柔也没有提高语气,照样平静道:“陆弥,你多虑了,不是每个人都会那样做。没错,我是曾经一直爱着祝延风,爱得十分辛苦,但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我又为什么要报复你呢?”

“曾经?难道你现在不爱他了吗?”

这一次是霁柔没有说话,微低下头去摆弄着手中的书签。

陆弥盯了霁柔好一会儿,不知该不该相信她。并且无论相信不相信,孙霁柔这个女人根本一眼望不到底。

陆弥决定告辞。

霁柔在她身后说道:“陆弥,爱情所能承受的东西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多,如果你把它一股脑地堆在子冲头上,你最终会失去他的。”

陆弥没有回头,更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是周末,子冲对陆弥说道:“我想去一下唐宁书店,把买新书的钱结一下账。”

陆弥道:“我已经付过钱了。”

“什么时候?”

“昨天收到书以后,我就去了唐宁书店。”

子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陆弥分明看出了他的不悦,便道:“没有结账的事,你也一样可以去唐宁书店。”

她的话音未落,子冲已道:“我不去了。”说完倒在沙发上翻一本杂志。

陆弥也不知为何心中会翻起天大的委屈,一个人去了厨房,一边削苹果一边掉眼泪。厨房的门正对着沙发,子冲火起道:“你整天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削了一半的苹果被陆弥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冲出厨房,再一次准备离家出走。

从沙发上弹起的子冲大声吼道:“你走吧!到那个死鬼那里去吧!你这回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我发誓再也不会去找你!”

这当然根本不可能阻挡住陆弥的冲动,她拉开了房门,像龙卷风一般几乎呼啸而去。然而也是在刹那间,子冲扑过去抱住了她,子冲一边使劲地摇晃陆弥一边咬牙切齿道:“陆弥,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那么有心计,我喜欢你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

陆弥再一次在子冲的怀里失声痛哭,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下意识地用子冲的肩胛塞住自己的嘴巴,这使得她的哭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呜咽,也许是用力过猛,咬得子冲钻心的痛,一时间五官都变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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