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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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等庄宇凡走出候机大厅,才看到林芬花蝴蝶一样地坐在驾驶座哈欠连连:“等了有一个小时了,怎么这么慢。”
庄才国不说话,一脸不满地扫一眼他的结发妻子。他要帮庄宇凡拿行李箱,被庄宇凡绕过,看着那倔强的孩子把有半人高的箱子吃力地放进车后备箱后,又自觉地坐在车后座,把前面窒息的相对无言留给他们两个大人。
庄才国看着过分优秀又性格古怪的儿子,再看着对着小镜子补妆的妻子,他脸色很精彩,最后尴尬地坐上了副驾位置。
倒时差倒得庄宇凡疲疲无力,他活像被卸了内力的武林高手,周身弥漫着一股疲惫。庄才国说,明天王家一家子要过来吃个饭。这话是对林芬说的,意思是让她明天别出去娱乐了,该有的端正和贤惠还是要端起来的。但是林芬对此不置可否,只有庄宇凡嚼饭的动作一顿:王敬尘他们来干吗?
庄家吃饭没有“大人讲道理,小孩要聆听”的习惯,庄才国宣布完这个事,三个人就继续吃自己碗里的。倒不是严格恪守“食不言”,是根本没话可说。
庄宇凡又有点怀念在庄漫雪家里,几个人偶尔交谈几句的场景了。就是就一盘菜的价格,或者说一句口感什么的,也叫人觉得放松和有人气。
饭桌,尤其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饭桌,不该这样森森的冰冷,那太没有人情味了。
所以,庄宇凡不喜欢自己的家,空旷到不管他往哪个角落走,也无法叫仅有的人气冲走那股冷冰冰。早几年,他不得不住这里,他还试图各个房间地逛,少年心里仍抱有试图让住的地方看起来更像一个家的想法,可是显然他跟林芬在这方面毫无默契可言,当他在一个人咬牙营造一种温馨的假象,林芬变本加厉的早归晚出。
于是,他对亲情的渴望土崩瓦解,它们营营然地齐齐掉头转向王敬尘,自发的,仿佛天经地义。
所以,任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强于他对常人的渴盼、希冀或者不太合理的期待,都是有一个过程和缘由的。
这些是王敬尘这个年龄段无法想到的,他的阅历有限的很,每天担忧的那么肤浅,怎么会想到庄宇凡变化的缘由呢。
清晨五点,王敬尘就听到家里电话狂响,他**大概是出去卖鸡蛋了。他**养的鸡下的蛋光靠王敬尘一个人吃,那得吃到臭。
王敬尘揉了揉眼睛,坐床上双目毫无焦距地发着呆,然后才出去接电话。
电话里,他妈妈说:“你怎么还赖床?我听说人家庄宇凡起来背单词了。”
王敬尘还处于半醒状态,含含糊糊地“哦”,完全是下意识地。
王妈妈笑:“你这孩子。爸爸开车,很快就到家了,你准备一下吧。醒了就别赖床,养成好习惯知道吗?”
王敬尘大概醒了几分,这次听清了,说:“你们开车慢点,我不赖床,我刷牙洗脸去。”
王妈妈很满意地挂了电话。
这天,厚重的云遮天蔽日,阳光要突破重围普照大地看起来困难重重,王敬尘把眼角连连呵欠*出来的泪擦掉,慢吞吞地往浴室走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他妈妈的声音,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赖床了。
又半个小时后,家里电话催命鬼似地响起,**也回来了,鸡蛋卖完了,她心情很好,给王敬尘买了油条回来。
王敬尘接过了说:“老师说这东西加了什么什么,吃多了会不聪明。”嘴巴这么嫌弃,但还是很给面子地一口咬掉三分一。
他边吃油条边接电话,号码是陌生的,于是他试探地“喂”了声。
“请问您是李萍家属吗,”对方语速很快,一确认电话没打错就不喘气地说,“她在高速路发生了车祸,人还在昏迷中,现在送往xx医院。请家属尽快到场!”
王敬尘眨了眨眼睛,李萍?谁跟我妈同名同姓?他嘴里还含着油条,机械地嚼动了下,觉得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对方打错了。他不顾手里的油,拿起话筒给他爸手机打电话,他要跟他爸一起骂一顿打错电话的缺德鬼,可是提示关机了!
他给他爸另一个工作号拨了电话,也关机!
这个号码,他爸说,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开着的!
王敬尘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涌出来,堆在眼眶,冲破了最后的堤坝,到下巴聚集,再砸向地板。**收拾完出来一看,吓到了,问出了什么事。
王敬尘在泪眼里看着年迈的老人,风烛残年因为那一层泪水变得格外的脆弱,好像自己的**在下一秒也会破碎。
他擦了泪,摇摇头说:“没事,就是听说……听说班上一同学的爸妈出了意外。**,我妈她早上来了电话说今年大概不回来过年吧,他们在那边开了分公司,特忙。”
他**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过头说:“那今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王敬尘在那一瞬有种他**都知道了的感觉,可是她老人家怎么可能知道?**又问:“你爸昨天还告诉我,今天那个才国回来了,说要带你见他。你一个人去吗?”
那边在等着家属,另一边在等着见面,他怎么办,问谁去?
王敬尘把**哄走,差点没倒在椅子上。人在骤然的巨大悲伤中反而会意外地平静,因为过了最初那一阵悲恸和茫然,剩下的就是以有限的阅历去处理要面对的问题。
**怎么办?瞒着,能瞒一天算一天。
王敬尘颤抖地起身,决定去医院之前联系一下庄才国。
他从来不知道时间一分一秒走得这么慢,秒针每走一下,犹如实质一般,在他的心上扎一下,嘻嘻哈哈嘲笑他浪费的这么多年。
难过吗?难过就对了。先人们早就告诫过年轻人:一寸光阴一寸金、莫等闲。空悲切,白了少年头。道理浅显又朴素,不死到临头怕没人会知道眼睁睁看着它流逝的切肤之痛。
庄才国忧心忡忡地下了车,跟下来的还有庄宇凡,他想说什么,抿了抿嘴,对上王敬尘四大皆空的眼神,心突然揪了一下,说不出话了。
“走,我开车跟你一块儿去。”庄才国看王敬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伸手拉他一把,被他拒绝了,王敬尘坐在车后座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泪水终于造访,这次哭得稀里哗啦了。
“未必是最坏的情况。”庄才国一路飙车,还分心劝慰王敬尘,“咱们先别自己吓自己……啊,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的。”
庄宇凡从后视镜看见了王敬尘拒绝交谈的表情,眼角鼻尖红红的,完全没有了平时爱理不理人的攻击性,只剩下强撑起来的冷漠。他肩膀一垮,不知道现在去关心王敬尘合适吗?可是自己在不久前不是下定决心不再理他么?现在凑上去关怀备至会不会让王敬尘觉得自己在可怜他?
车子里是能压死人的沉默,凝滞的冷淡气氛平均地分配给三个人,一点不剩,所以不再有人说话了。
吉人自有天相,那说的是吉人,王敬尘的爸妈不是吉人,不然这两年生意也不会屡屡不顺。他爸当场死亡,脑袋都扁了,红白液体糊了变形的方向盘,死得不能再透;他妈在送到医院没多久也撑不住了。
王敬尘跪在盖着白布的李萍床前,面如死灰。他一滴泪也没掉,他还在想着他妈早上的电话,嘱咐他不能赖床,说他们马上就到家了,怎么就……天人永隔了?
肇事大货车司机怎么赔偿王敬尘也不关心了。人都没了给他一座金山有用么。处理案件的一个女交警看他一个少年跪在那的背影孤独而决绝,上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可怜的孩子,你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王敬尘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那名女警说:“我不可怜,不要说我可怜,我不可怜……我一点也不可怜啊……”说着,他脑袋一重,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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