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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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候在门口的庄家父子马上冲上来,庄才国抱起了他,满心自责:如果不是他联系王敬尘他爸说要回国聚聚,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车祸了。
王敬尘醒来的时候,眼睛有点睁不开,上下眼皮因为干涸的泪水黏连在一起。他没睁开眼睛,先是听见了庄才国说:“高中,敬尘是一定要住在咱们家的。”
庄宇凡闷不吭气,片刻后才说:“我无所谓,多一个还是多一群对我来说没差。”
庄才国问:“你们不是一直很要好吗?”
“是以前,不是一直。”
王敬尘听到这句心里一簇摇晃的小火苗倏地灭了。
先前是自己明白了他跟庄宇凡的友情彻底决裂了,但是自己明白和亲耳听到又是两码事,绝望之后的心死如灰是什么滋味王敬尘着实体会了一次。
一时间的父母双亡再加上最好的朋友说着无所谓,这滋味……王敬尘睁开眼睛扯了一个笑:大家,都别好过。
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王敬尘谨遵他父母生前的安排,中考结束后会去市一中,会借住在庄宇凡的家里。死人的心愿为什么还要去想方设法地圆满?因为如果生者做不到,那么九泉之下的魂魄怕是走得难安,于是对凡尘仍有留恋。
**还是知道了那场车祸。能不知道吗?母子连心啊,她那天在王敬尘接电话的时候就摔了家里的一块碗,嘴里迷信地念着“碎碎平安”。在王敬尘赶往李萍所在医院的路上,对方又往家里打了电话,说人不行了,叫家属尽快。
那“碎碎平安”到底没平安,儿子儿媳都粉身碎骨了都去了天国。
她帮王敬尘整理房间,开始未雨绸缪地交代一堆,以后到别人家里住要怎样怎样,也听说了林芬的为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没事去触林芬的霉头。王敬尘乖巧地敷衍,并不让**有半点担心。
那天,他从庄才国的车里下来时对庄才国说:“如果不是你,我爸妈不会出事,这笔账我记着。”说完很利落地甩上车门要走。
庄宇凡眼疾手快地扯住他袖子,要跟他说话。
王敬尘像甩掉烫手的煤球,他直起腰,阔步走远。就那一个背影,仅仅是少年那一个背影,怒意、怨意、报复之意……庄宇凡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背影有这样的表情。
衔着落日的远山连绵,返家的人形色匆匆,只有王敬尘走得不急不缓,在人流中自成一个动态的剪影。庄宇凡仿佛看见了过去了的那些年,那些个自己,提着一个竹篮子,欢天喜地地去王敬尘的世界打水。
一打,这么多年了。
什么也没了。
有的人的成长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非得伤筋动骨非得积累许多次的教训、悲痛,伤痕累累了才肯颤巍巍地成长;有的人的成长是一个猝不及防的过程,被拔苗助长,被现实拉扯地往前走。
光阴蓦地一缩,两个少年的过往全被挤压的面目全非了。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庄宇凡越发的戾气*人。他从来是看着王敬尘的面子,勉为其难地跟身边那些人友好平静地相处,他很尖锐地把自己和别人区分为“天才和凡人”,虽然那个“天才”是别人送的,但他觉得名至实归。所以他干脆毫不掩饰对周遭的看不顺眼,处于“我看众人皆傻*”的状态,中二癌扩散得控制不了了。
反观王敬尘竟然收敛了许多,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老师知道他家的情况不敢往重了说,只能顾虑他的心情侧面提醒他中考要来了,调整好状态才是关键。
田蕊他们听说了他家的事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默默陪伴,特别是刘东,这胖子在意识到他老大跟他一直看不爽的庄宇凡形同陌路后暗爽了一把,又因为他老大失去双亲而暗自神伤,这段时间,打饭值日都是刘东默默在旁边转悠。
庄宇凡在这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自动搬到最后一桌坐着,他一个人享用一张以前班级最差学生的座位,堂而皇之地傲视全班。
班主任也没说什么,最后一个学期座位没那么严格,主要也是因为庄宇凡成绩太好,一直让老师们太放心,所以好学生的特权总是多之又多。
王敬尘对此没有任何态度,庄宇凡坐哪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行尸走肉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回家撞见他**背对着他擦眼泪的时候宣布终结。
他倚着门框,偷听他**——倒不是他想偷听,是他**半掩着门——对着儿子儿媳的遗像潸然泪下:“尘子马上要考试了,他们老师打电话来说,尘子心都不知飞哪去了,没有一个学生的样子了,你们俩走得倒干脆,我一个老太婆可怎么办哟……”
后面是啜泣声,老人的哀声一波三折,在情绪的波动里王敬尘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悲伤浪潮托着,再覆灭,再被抛举,摔入黑暗海底……
还有一个**啊……王敬尘靠着门仰着脖子看天空,眼神茫然:我混不混账?
他突然很像模像样地学习,让担心他的老师朋友们松了一口气。可是他脑袋聪明归聪明,之前闹着玩的学习态度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显示出了力不从心,他一边补缺补漏一边还得投入老师丧心病狂的卷子中,感觉快生不如死了。
在最后一个多月里,王敬尘难得打了一场畅快淋漓的篮球,跟一群男生满头大汗地回到座位时,摸到了抽屉里一本有语文书那么厚的本子。
A4纸的规格,因为厚所以他是两个手掌捧出来的。连个扉页都没有,入眼就是每个单元的要点和基础,分别用黑色、红色、蓝色水笔归类,那字迹化成灰他都认得,是庄宇凡的。
王敬尘往后排看了看,庄宇凡低着头看书,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桌面只摆着一本习题书。
王敬尘把那本手写本丢进抽屉,碰撞出不小的声音,在安静的自习课动静颇大。他对受惊的同学抱歉地笑:“没事没事,受伤的是课本。”
“他想干什么?”王敬尘转着笔想了想,很快就放弃了琢磨庄宇凡的心思:“管他的,不要白不要。”他心安理得地收了庄宇凡手写的考前秘籍。
这是庄宇凡低头的另一种方式,庄宇凡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地学会去讨好一个人,实施起来困难重重。首先,他得过自己那一关。就连木心都说,人,只能执着“自尊”的一念。此一念,谓之生,次一念,谓之死。庄宇凡的自尊顽固得惊人,动辄切肤刻骨。所以他放下自尊,险险过了这一关后,又在想,怎么表达呢。
王敬尘是肯定要跟我在一所学校的。他跟自己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两个人关系决裂,就是宁愿互相折磨着,看对方在自己眼皮下晃悠,看对方跟别人嘻嘻哈哈,他也要王敬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所以他熬夜了一段时间,熬得两块黑眼圈厚得跟打了几重黑色眼影似的,整理出一份考前秘籍。
看完保证一百分,看熟保证一百二分。当然,按满分一百五十来计。
庄宇凡像完成了一场庄重的仪式,退场后专注又窃窃地等待仪式的结果。然而等了又等,观察了再观察,王敬尘不为所动,每日照旧。
如果说他是带着豪情万丈去写下第一个字,像刚吹满气的气球,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放了一个礼拜的气球,干瘪了,皱巴巴地为自己不甘,不忿。
王敬尘在那份整理的正上方居中写了自己的大名,每天不嫌重,塞书包里带来带去。
初三最后半个月,老师也没再上课了,每节课基本都是自习,授课老师根据学生情况个别补缺补漏,像庄宇凡这样的优等生被列入重点保护对象,每门课的老师还自发的专门给他找了一些往年常见的题型和今年的考试方向,当然这些都是老师们一厢情愿的猜测和准备,庄宇凡对此无不可,搁他桌面了他看顺眼了就做一做,实在遇到难题了也会皱眉头在心里骂:“什么玩意儿,超纲超标了,真当我是答题机。”把卷子团一团,塞抽屉来个眼不见为净。
班主任最担心的还是王敬尘,遭逢家变不久,又性情大变,担心影响了他的中考发挥。毕竟,每年王爸爸给班主任塞的红包还是很可观的。没想到对王敬尘的几次个别摸底测试,都发挥稳定,而且有很明显的进步!
老怀甚慰的班主任感觉自己没有辜负王敬尘双亲的所托,于是在班上点名表扬了王敬尘一次,一下课,刘东就贼头贼脑地去找王敬尘,问他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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