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十一章 陵州之行(下)-第九十五章 洪台雪夜(下)
上一章:第九十章 陵州之行(中) | 下一章:第九十六章 得偿所愿(一) |
亲们,电脑与手机端都用www.xiuluoxiaoshuo.com打开访问,非常方便,一定要记住哦。
江青峰的眼睛中闪动着泪光:“我不敢取道嘉州,就让九师姑请了福伯给我们带路到洪台来探探虚实。谁知我站在城墙下一看,这里的守军竟然是龚大哥的番部,所以才这么容易地进了城。”
顾夕颜想到刚才龚涛的态度,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她苦涩地道:“龚涛怎么说?”
江青峰面色冷凛:“龚涛向我要了爷的手谕看了半天,也没给我一个准信。我本想装聋作哑等半夜出城请祖师姑相助暗中监视龚涛,看他玩些什么花样,谁知道他却留我在他的府邸过夜。我到了他住的地方,那里守备森严,用的全是爷的虎贲郎,我认出了其中一个虎贲郎是三爷的门下,心里正觉得不妙,却正好有斥候说在城外发现了两男两女,我听那描述,说的就是你们。无奈之下,我只得出面承认你们是我的同伴。龚涛一听,竟然亲自带领一队虎贲郎和我一起出城接人……”
江青峰严肃地望着顾夕颜:“我们现在要抓紧时候吃饭睡觉,蓄精养神,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顾夕颜仔细地打量着江青峰的神态,想从中找出一点心虚伪或做作来。
江青峰目光平和沉静真挚,大大方方地让顾夕颜打量她。
如果他说的是谎话,那就太可怕了。
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惦记得呢?
难道是,那枚私章!
可这也不对啊,除了齐懋生和自己,没有人知道那私章现在在自己手里?
顾夕颜思前想后得不到答案,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决定暂不去追究这个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腹案?”顾夕颜问道。
江青峰平和的目光一时如急涛翻腾,眉宇间渗出凛冽的杀气来:“只有明天见了龚涛后见机行事了!”
也就是说,江青峰不愿意自己知道他的计划!
两人都没有再交谈,沉默以对,直到段缨络来叩门:“可以吃饭了。”
顾夕颜伸手摸了摸已要烧烫了的炕,道:“段姐姐和我一起吃吧,这屋里暖和些。”
段缨络犹豫了一下。
江青峰却道:“祖师姑,还是烦请你寸步不离地跟着顾姑娘吧,这里太不安全了。”
段缨络苦笑一下,端了饭菜进来和顾夕颜同吃。
顾夕颜现在谁也不相信,但她必须尽快确定段缨络的立场。
她略一思忖,笑问段缨络:“段姐姐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到陵州来呢?”
“啊!”段缨络睁大了眼睛。
顾夕颜笑道:“段姐姐帮我离开盛京,开始用的是李夫人和袁先生,我瞧李夫人的样子,好像是姐姐一个比较尊敬的长辈,既然如此,姐姐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真心想帮我离开的。我只是不明白,姐姐是从我开始拉肚子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把我诓到陵州来呢,还是遇到了江青峰后改变主意的呢?”
段缨络脸一红,很抱歉的样子:“拉肚子的事,真的是意外!”
她没有否认顾夕颜的说辞,这总算让顾夕颜好受了一些。
“姑娘,你年纪虽然轻,但洞察世事,有些事,我不说,你也应该可以想象得到。”段缨络思忖了半晌,轻声地道,“南修罗这些年来在朝廷汲汲营生,成绩斐然,秀峰道场出来的弟子,已在军中自成一派。而我们北修罗,却只能干些镖师、护卫之类的事,最令人尴尬的事是,同样出身修罗门,有些北修罗的弟子却给那些武技修为远远不如自己的南修罗的弟子当了护卫,受他指使不说,有时还会听些风言风语。一些南修罗的弟子,还专门喜欢找北修罗的弟子当护卫……从我师傅开始,我们北修罗的人就开始与四大国公府接触,合作最好的,却是燕国公府。”
齐懋生可能也知道这其中的蹊跷,所以才会送江青峰去南修罗的总坛。
可就算是这样,段缨络又为什么没有听从齐懋生的嘱咐呢?
顾夕颜心中一滞,小心翼翼地道:“我一见你,就问过你,齐灏曾经对你说过些什么,你当时说,他只是让你好好伏伺我,有什么事多跑跑腿……”
段缨络讪笑:“姑娘,你怎么一遇到自己的事就范了糊涂?”
顾夕颜不解地望着她。
“国公爷是什么人,难道还能直言让我把你掳去不成。”段缨络笑道,“就算是掳,也要姑娘心甘情愿才是。”
顾夕颜的心怦怦跳:“什么意思?”
“明知您不会乖乖听从家里的安排,派了一个顶尖高手在你身边,还不掩饰我的身份。”段缨络吃吃地笑,“国公爷这是张了一张网,等着姑娘跳进来呢!”
“啊!”的一声,顾夕颜不由捂住了心口。
她的心跳太快,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段缨络道:“正如姑娘所言,修罗门教我功夫、供我吃、供我喝,现在正是我出力的时候,我怎能不闻弦外之意,坏了国公爷的雅事呢!”
顾夕颜满脸通红。
因为第一次见到齐懋生的时候是叶紫苏和方少卿私奔的情况下,就自以为是的觉得他是比较弱势的一方,然后才有了滴翠阁的相救,才有了依依的不舍……
太丢脸了!
被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
尽管如此,顾夕颜却觉得一直让她思念的齐懋生这一刻是如此的真实。
甚至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齐懋生很多方面和自己一样。
香玉馆里他砸了家具表现出来的率真愤怒,叶紫苏和方少卿两情相悦后他无可奈何的成全,离开时他落寞的背影,放弃后他利落的态度……都如电影的镜头闪过她的脑海。
齐懋生,虽然冷静,但并不冷漠;虽然沉稳,但并不木讷;虽然执著,但并不顽固;虽然宽容,但并不大度……他和自己一样,都是现实中的人,遵守社会主流美德的同时,会玩一点点对自己有利小花招。
一时间,顾夕颜的心软得可以滴出水来。
段缨络看见顾夕颜满脸通红,明亮的双眸中犹如一团火在燃烧,还以为自己的讪笑让她气恼了。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可别因此而功损一溃。
段缨络打了一张同情牌。她放低了声音:“只是不知道国公爷现在怎样了?”
顾夕颜怔住。
是啊,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怎样了?
“吃完了饭我得嘱咐江青峰一声,如果有人问起,得编一套说辞才行。”段缨络眉头微蹙,“现在情况不明朗,如果真让你和国公爷扯上什么关系,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回到现实中,心中的柔软却变成了身体上的柔软,顾夕颜有点力无地苦笑着。
两人都没有吃饭的胃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菜,各想着各的心思。
* * * * * *
大家吃了饭,正准备上床休息,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霍霍”的践踏之声。
段缨络和顾夕颜披衣起身,侧耳静听。
江青峰和有低声嗡语,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
不一会儿,江青峰前来叩门,道:“祖师姑,龚大人要见我们修罗门的人。”
“现在吗?”段缨络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嗯!”江青峰闷闷地回答。
段缨络顾夕颜忙急急穿了衣服,正要出门的时候,段缨络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要帮顾夕颜把袖箭绑在了手肘上。
顾夕颜拒绝了:“这世间的事,最怕半吊子。要么像你一样,武世超群,要么像我一样,完全不会武功。”
段缨络一怔。
顾夕颜笑道:“如果有人问起,你就实话实说好了,只是不要提起委托你给我当保镖的人是齐灏就行了。十句话里只有能半句假话,这才骗得过人嘛!”
段缨络淡然地笑了笑,把袖箭收在了包袱里,背脊挺直地拉门走了出去。
顾夕颜自嘲地笑了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门,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穿戴好了,只等她们两人了。
腰挂大刀的军官仔细地打量着他们,暗暗数了人数,道:“人到齐了,走吧!”说完,率先出了客栈的大门。
顾夕颜一行五人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转了一个弯来到大街上,朝东走了不到一箭地的距离,来到了洪台的衙门前。
衙门大门紧闭,被士兵守团团围着,有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正站在衙门的台阶上来回巡视。
领顾夕颜们来此的军官从腰间解下腰牌递给了其中一个军官,那人走以一旁,借着火把仔细地观看了那腰牌一会,然后将腰牌递给了另一个军官,那个军官也走到火把旁仔细地观看腰牌,然后两个互相点了点头,拿腰牌的那个军官去叩了衙门的大门,不一会,衙门开了一条缝,军官将腰牌递了进去。
顾夕颜一行深夜突然被传召,又见这些军官如此慎重,大家都不由忐忑不安起来,互相递着“小心”的眼色。好在腰牌递进去没多久,门就“吱呀”开了一条缝,领顾夕颜们到此的军官见状,朝她们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在前先领路先进了衙门。
顾夕颜他们踌躇着跟了进去。
衙门内,只有大门后站在三、两个值夜的军官,高高的屋檐上挂着两盏气死灯笼,绰绰影影的映着枝头的雪白,发出银色的光芒。
他们跟着那军官从穿堂而过进入衙门后院。
曲廊影壁,玲珑周转,竟然是一派江南水乡的庭院格局。
在这寒冷之地,竟然有这样雅致的处所。
大家都升起荒谬之感。
第九十二章 深夜叩见(上)
军官在一个小小的角门前停下,轻轻地叩了两记,门应声而开,借着雪夜的光华,顾夕颜看得分明,门后是龚涛那张清秀儒雅的脸。
龚涛看见他们,面带微笑,轻声地道:“跟我来!”
江青峰向众人递了一个“小心”的眼神,几步上前,紧跟着龚涛朝前走去。
大家忐忑不安地跟在江青峰的后面。
沉寂地走过一小段抄手游廊,拐了弯,不远处竟然是一片湖,旁边的树木枝叶均已凋零,挂着毛茸茸的雪绒,湖岸的青石上集满了厚厚的雪,湖水一片是薄冰,一片是流水。湖旁,是一座两间的敞厦,高高的屋檐,正中挂着约有人高的“猛虎下山”图,图的上方有一个黑漆金字的牌匾,泼墨似的写着“啸傲轩”三个字,图的下方是一张长条香案,和一张罗汉床,左右两边排着一溜太师椅。
龚涛带着她们从敞厦左边的穿堂进入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颇大的天井,天井的正中种着一棵合抱粗的古树,大雪纷飞,竟然枝叶茂盛,满树浓阴夹杂着白雪,色彩鲜明艳丽的可爱。
过了天井,是一幢五间的正屋,一明两暗。这样的格局,通常明的是客厅,暗的卧室或是书屋。这幢正屋的大门紧闭着,靠东边的房间亮着朦朦胧胧的桔色灯光,在这沉静中透着阴森的夜里燃着一点暖意。
龚涛在天井的那棵大树前站定,轻声地道:“你们稍等,容我禀告!”
顾夕颜和江青峰眼中都闪过希冀的激动之色。
不是龚涛要见他们,他也只奉命行事……莫非是齐灏还活着!
两人念头刚起,身后就传来敏捷的脚步声,还伴随着轻声的抱怨:“……怎么不早来报,他这个人的脾气你们是不知道的……”大家不由循声望去。
敞厦左边的穿堂走出两个人。
说话的那个人走在前面,身长如玉,大冬天的,穿着一件湖色的圆襟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翠绿色的玉带,外面披着一件雪白雪白的毛麾,毛麾上的毛如针尖似的根根立起,微微的光线照在它上面就会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那是顶级的白狐皮。
顾夕颜曾经有机会在一次服装展示会上近距离地见过。
这是第二次。
这样浅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张扬或是做作,反而有一种雍容华贵。
她诧然地望向那人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沉。
不用任何人开口向她介绍,只看他那深邃的五官,顾夕颜立刻知道来人是谁了。
他是齐家的老三,齐潇。
不同于齐懋生的硬坚,也不同于齐毓之的清贵,齐潇的气质是介于他们之中的一种俊朗,这种俊朗又不同于方少卿,方少卿的俊朗中带着柔情似水,而齐潇的俊郎中带着男子的豪迈磊落。
他即俊美,又有男子的阳刚气。
就是私心爱慕着齐懋生的顾夕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齐潇,是个相貌出众、气质拔俗的人。
齐潇看见了修罗门的人,脚步微顿。
他身后的人却喊了一声“龚大人”,语调低得极低,声音中带透着惊讶。
龚涛远远地拱手施了一行,语调也低得很低:“三爷,林大人!”
他们都好像怕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似的。
林大人?
在齐潇身边?
林永昭?
顾夕颜不由朝齐潇身后望去。
那人看上去比龚涛年轻个四、五岁,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娃娃脸,细腻白皙的皮肤,温和亲切的笑容,如果不是龚涛这么称呼他,他跟在齐萧的身后,别人一定以为他是齐潇的随从。
想到这里,顾夕颜心里更觉得冰凉。
龚涛刚带他们前脚刚到,后脚这个齐潇就赶到了。
江青峰不是说了吗,那林永昭是随齐潇来陵州,话语间,颇有这林永昭是齐潇一派的意思。看他们这样子,那可不可以说龚涛就是齐懋生一派呢?如果是这样,龚涛现在还掌握着兵权,而且还受他的指挥……能不能理解成齐懋生,并不想他们想象的那样处境困难呢?
一时间,顾夕颜的心跃跃欲试。她眼角的余光不由得瞟向了龚涛,想现看个究竟。
龚涛上前几步迎了上去,恭敬地给齐潇行了一个礼。
齐潇的态度好像有点倨傲,没有还礼,语带讽刺地道:“龚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半夜三更的,带一大群人来‘啸傲杆’……”
龚涛面无表情地打断齐潇的话,简洁干练地道:“爷要见修罗门的人?”
爷?能让龚涛这样称号的,除了燕国公齐灏还有谁?
一时间,顾夕颜惊喜交织。
能让龚涛这样顶撞齐潇,也就是说,齐懋生并没有失去指挥权,燕地的局面还在他的控制之下。只是不知道身体上有没有受伤……
突然间,有人紧紧地抓住了顾夕颜的手臂。
她一回头,竟然是段缨络。
白雪的映射下,她端庄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
这一瞬间,顾夕颜原谅了段缨络对她所做的一切。
至少,段缨络的自以为是的本意是好的。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一起去见他!”齐潇淡淡地道。
不知为什么,这语气听在顾夕颜耳中,感觉带着点揶揄的味道在里面。
可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齐潇推门而入,门轴在黑暗中发出喑哑的“吱呀”声。
堂屋是漆屋一片,东边屋子的门帘缝里透出桔色的灯光。
他们刚踏进堂屋,一个冷峻的声音问道:“可是龚涛?”
声调低沉而醇厚,那是齐懋生的声音。
顾夕颜当场呆立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走在前面的齐潇已撩帘而入:“深更半夜的,你招修罗门的人干什么?”
这声音让顾夕颜一震。
是啊,这个时候他招修罗门的人干什么?难道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要修罗门做?
只是齐潇说话的口气揶揄味道太浓了些,这些念头在顾夕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齐潇的身上。
龚涛也听了出来,他不由得一怔,紧跟其后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把林永昭和江青峰等人都挡在了屋外,亮光一闪,门帘一晃,堂屋又恢复了漆黑。
齐懋生没有出声,只听见齐潇在说话:“喂,你可别跟我说你又觉得不舒服啊!你想清楚了,到时候别便宜了我……”声音里有浓浓的戏谑。
顾夕颜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齐潇在齐懋生面前好像很随便的样子。
如果真如段缨络所言,那他们之间应该剑拔弩张似的啊……
齐懋生好像很不愿意谈论这个话提,高声道:“龚涛,你怔在外门干什么?”语气很严厉。
龚涛一听,立刻撩帘而入,一阵衣襟窸窣之声后,只听见龚涛恭敬地道:“爷,修罗门的人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齐懋生的声音听上去很醇厚,但也很威严,给人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感觉。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听出来呢?
顾夕颜苦笑。
龚涛亲自来给他们撩了帘子,江青峰率先进去,然后接了龚涛的手,撩着帘子,示意他们进去,段缨络、莫大夫鱼贯着走了进去,福伯本在顾夕颜身前站着,这时却要让顾夕颜先进。
顾夕颜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一路赶来,设想过很多种情况。或是生病昏迷了,或是被夺了兵权监禁了,或是已经去世秘不发丧了……可就没有想到过情况是这样的!
等会见面,该说些什么好?
她有点拿不定主意。
不过,总的来说不能表现得太热切,好像自己不奈相思跑来见他似的。
想到这里,顾夕颜不由摸了摸手腕间的那枚手镯。
或许,来还私章也是个极好的借口!
心思只在转念间,福伯却以为顾夕颜是怯场了,好心地轻轻推了顾夕颜一把。
顾夕颜这一路风雨兼程,早已瘦骨嶙峋,哪里还经得起福伯这一推,重心立刻发生了变化,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屋子里,正在北面炕上盘膝而坐的齐懋生和侧坐在炕边的齐潇双双被这动静惊动,望了过来。
天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见到齐懋生都不能让她高雅矜持地出场呢……
顾夕颜不由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还好段缨络及时上前扶了顾夕颜一把,顾夕颜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狼狈地站起来,顾夕颜的眼睛和齐懋生乌黑发亮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没有亲切……看她的眸子明亮而冷漠,严厉而端肃。
怎么,会这样?
意外,让顾夕颜的脑子再一次陷入了空白。
她呆若木鸡,全身不自觉地发起抖。
段缨络立刻感觉到了她的僵硬,轻轻地搂着她,不明所以地顺着顾夕颜的目光望去。
可齐懋生已转过头去,和坐在他对面的齐潇讲话:“我的事,你以后少管。而且这也不是你管的事!”他口气很严厉,甚至带着点训斥的味道在里面。
齐潇注意门口的动静时,只看到一个全身裹着厚厚的深褐色粗布棉衣棉裤的小男孩在门槛旁趔趄了一下,如果不是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女子扶了他一下,他肯定会摔倒在地上。齐潇知道他们是修罗门的人,平日里,他接触得也很多,燕国府内院有几个守垂花门的婆子,就是修罗门的高手。
他不由仔细地打量了小男孩一眼。
乌鸦鸦的头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瑰丽的五官……齐潇一怔。
是个女孩子。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瘦得很厉害,好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如果脸颊再丰盈些,嘴唇再红润些,皮肤不那么苍白,那就是个花容月貌的小美女了。
第九十三章 深夜叩见(下)
齐潇一边认真地打量着顾夕颜,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齐懋生的话:“你以为我想干这种没品的事!是魏夫人啦,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耳边唠叨,最后还拿出父亲临终前的遗言……你也别皱眉,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炕几上一盏不大的瓜型玻璃灯发出虚弱的光芒,照在齐懋生粗犷的像石膏像般的面容上,冷峻而又生硬。
他黝黑的眸子深沉似海,左手的食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抖着。
齐潇一眼撇过去,吓了一跳。
他们即是一起长大的同父异母兄弟,也是竞争对手,对于这个比自己只大三个月的哥哥,齐潇了解齐灏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
这样抖动食指的小动作,实际上就是齐灏一种震怒的表现,抖得越轻、越缓慢,他的情绪就越愤怒。像现在这种情景,根据他多年和齐灏打交的经验判断,齐灏此刻非常愤怒,而且处于一触即发的边缘。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齐灏虽然不是天子,但在燕地,他就等同于天子。
最重要的是,齐灏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他的性格中更多的是隐忍。齐潇和他做了二十八年兄弟,像这样的情况,他伸出十个指头都够数了。
齐潇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言行,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惹得齐灏这样恼火。
难道是……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得瞟向了内室。
将两间的屋子分割成内室和外室的喜鹊登枝落地罩挂着帷帐,碧色的多罗呢厚重地垂落着,密密匝匝隐匿了内室的一切。
“既然你这么闲,”齐灏冷冷地对齐潇道,“那等会就帮我陪陪客人吧!”
齐潇又是一惊。
修罗门固然在江湖上显赫一时,但却始终是草莽,以齐潇的性格,当然是很愿意和他们推杯搡盏一番,胡吃乱侃一番。可对齐灏来说,这种决定就颇有点不同寻常。因为很多年前,他曾经告诫过齐潇,江湖之人,只可用之,不可交之。
没等齐潇答话,齐灏已吩咐龚涛:“龚涛,把堂屋的灯挑起来,天气寒冷,你和三爷陪修罗门的几位贵客在外面摆一桌,算是我给几位接风啦!”后面的话,他是对着江青峰和福伯说的。
江青峰和福伯都很意外,特别是江青峰,眼睛一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齐灏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声“谢谢爷的抬爱”。
龚涛好像也很意外的样子,愣了愣才答了一声“是”。
齐潇今天已被齐灏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搞得不知所谓了。现在江青峰的头也磕了,龚涛的话也答了,天寒地冻的,自己听到林永昭说齐灏这边有点不对劲急巴巴的从刚刚睡热的被褥里爬起来,也的确想讨杯酒吃。他爽朗地一笑,朝着修罗门的人拱了拱手:“几位修罗门的贵客,请!”
江青峰又给齐灏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领着众人出了门。
顾夕颜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有从齐懋生看她的那一眼中清醒过来。混混沌沌地任由段缨络牵着,跟着修罗门的人出了门。
牵着顾夕颜的段缨络心里却很不安。
事情好像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那可怎么办?当初自己还当着顾夕颜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一番“爷张了一张网等着你去跳的话”,而且当时看顾夕颜的表情,害羞的居多,生气的居少……要是因此而发生了什么误会,岂不是害了顾夕颜。
她心里像揣了一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可又不能说什么。
一班人刚迈出门,身后突然传来齐灏冷冷的声音:“段姑娘请暂且留步,我有事相询。”
段缨络心乱如麻地转过身来,身边有些还没有看清楚状况的顾夕颜也被她牵着转了一个面。
隔着远远的距离,顾夕颜和齐灏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齐灏嘴角微抿,眉宇间就散发出一股凛人的端肃。
顾夕颜被这表情看得一震。
沉住气!沉住气!顾夕颜,现在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还不知道,不能因为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让自己失了主张。最严重的不过是表错了情,那又如果,你又不是没干过。千万别当场失态,那才是无可挽救的。只要冷静的坚持下去,让时光慢慢从指尖溜走,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她轻轻颤抖着,嘴角却扬起一个小小的笑意,慢慢转身,身影消失在齐灏目光范围之内。
段缨络目光怜悯地望着顾夕颜离开,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声,几步上前朝齐灏走去。
夹层的棉布帘子重重覆下,将人隔成了两边。
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齐懋生的齐潇嘴角升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龚涛不知道从哪里叫来了两个年轻的小兵,很快把堂屋里的灯都点燃了。
五串连珠玻璃灯,从高高的屋檐垂下,照得室内纤毫毕露。
名贵的紫檀木家具,稀世的琉璃器皿,金线夹织的坐垫……整个屋子金碧辉煌,处处彰显着华丽。
齐潇热烈地招呼大家:“坐,坐,坐,我昨天早上出城打了两只獐子,林永昭,去,把王诚叫起来,让他大把地放辣子,我们来个蜀地风味的火锅。龚涛,你去把那个洪台知府吴途地窖里的刀子烧给我搬两坛来……”
齐潇表情的豪爽大方的态度立刻获得了大家的好感。
屋子里的气氛温和,大家依照主次坐了下来,顾夕颜自觉地陪在了末座。
江青峰代表修罗门的人讲话:“三爷太客气了,我们实在是愧不敢当。”
齐潇目光中泛着异彩,笑道:“青峰,我们有十几年没有见了吧,你这小子,到跟三爷打起太极拳来。”
江青峰立刻站起身来拱手作揖:“不敢,不敢……”
“好了,好了!”齐潇笑着打断江青峰的话,“我们燕国公府和修罗门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江青峰说起来还是府里出去的,福伯也是老熟人了,我们前几天还见过面。”说到这里,福伯含笑着欠了欠身。
齐潇把目光望向莫大夫和顾夕颜:“只有这两位,齐某见着有点面生。”
莫大夫立刻站起来道:“在下莫子期,修罗门宏字辈排行第十四。”
江青峰又补充道:“是我师哥,医术极其高明,多年在平原郡行医,有‘神医’之称。”
“啊,欢迎,欢迎!”齐潇笑着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顾夕颜。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顾夕颜。
江青峰欲言又止。
顾夕颜只得站起来朝齐潇屈膝行礼,笑道:“我只是段缨络的一个朋友。”声音甜糯柔美,听得齐潇眸中异彩连连,端坐着的身子向前倾了倾,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还好此时林永昭抱着两个大缸子进来,要不然顾夕颜还真怕齐潇继续问下去。
林永昭身后还跟鱼贯跟着七、八个人,个个手里都提着两个大食盒。林永昭请示齐潇:“三爷,你看这桌席摆在哪里好?”
齐潇指了指宽敞的堂屋:“就摆在这里。”
立刻有小兵模样的人抬了桌子进来,林永昭指挥一群人摆了菜肴。
齐潇指着酒菜招呼大家入席:“这洪台知府吴途,是晋国公府吴棋的远房。我在燕地就听说过他生活奢华,行事乖张却又不学无术,没想到他这洪台知府府衙到布置的清雅不俗,只是这精舍美酒佳肴,如今到是便宜了我们罢了。”说着,爽朗笑了起来。
顾夕颜微微撇嘴。
真像个占地为王的土匪说的话。
齐潇好像对顾夕颜很关注的样子,吩咐一旁的小兵:“给这位姑娘在西屋里设一席。”
顾夕颜忙屈膝行礼道了谢。
大家边笑边走到了方桌前,经过一阵推辞,齐潇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左首陪坐着龚涛和林永昭,右首陪坐着江青峰和莫大夫,福伯陪在了末席。
不一会,那些小兵就把菜肴布置好了,期间莫大夫拉着摆菜的人嘱咐:“这位将爷,我们这位姑娘胃口不好,吃不得辛辣东西,还烦请您跟厨子说一声。”
小兵被莫大夫喊得脸都红了:“不,不是将爷,我叫钱贵。”
“钱柜!”齐潇好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小兵的名字,“这名字好,钱多的用柜子装。”
钱贵的脸更红了,简直要滴得出血来:“不是,三爷,是富贵的‘贵’,不是钱柜的‘柜’!”
大家都被他解释逗乐了,堂屋的气氛活泼起来。
齐潇见状,笑着挥手放钱贵走了。
顾夕颜对齐潇刮目相看。
身份高贵而能礼贤下士,语言诙谐善于调节气氛。难怪连段缨络都说齐潇是个不可忽视的人!
* * * * * *
那边已经喝上酒了,这边也有小兵领了顾夕颜到了西屋。
西屋大画案上点了一盏八角玻璃灯,小小的桔色灯光,一层层晕染开来,却驱不走清冷。
顾夕颜端坐在西屋的罗汉榻上,看着叫钱贵的小兵搬桌子布菜,完事后,钱贵请示顾夕颜:“姑娘,要不要再点一盏灯。”
“谢谢!”顾夕颜微笑,“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
昏暗的屋子,钱贵局促地喃喃:“不,不用谢!”
西屋只剩下顾夕颜一个人,她细细地想着今天的会面。
第九十四章 洪台雪夜(上)
还没等顾夕颜理出个头绪来,段缨络推门而入。
顾夕颜笑着和她打招呼:“事情谈完了!”
段缨络笑着朝她走来,在离她七、八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侧了侧身子:“夕颜,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一个女子从段缨络身后走了出来,轻盈优美地朝顾夕颜行了一个福礼:“奴婢柳眉儿,见过顾姑娘。”
顾夕颜瞳孔微缩,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来人。
那女子年约十六、七岁的样子,雪白的皮肤,鹅蛋脸,高鼻梁,大大的眼睛,神色柔美婉约。她身上披着一件净面粉红色的大麾,可以看得出身材很高挑。黑压压的头发梳成高髻,只插了一支金凤,金凤口中衔的两串珍珠一直垂到耳边,那女子步履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举止间流露出高贵雍容的气质。
顾夕颜不解地望着段缨络。
段缨络用眼神示意她略安勿燥,道:“柳姑娘会跟我们呆一段时间。”
自从进入洪台府衙后,事事透露着诡异。
现在段缨络又带了一个绝世美女说要和她们呆一段时间。
齐懋生到底和段缨络说了些什么,这个柳眉儿又是个什么背景来历?段缨络这话的真正意途又是什么?
顾夕颜只觉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她再次告诫自己:当初把齐懋生的情况想的那样不堪,自己都抱着侥幸的心理来了,现在既然大家都还活着,还有什么槛迈不过去。
既然来之,则安之。
她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朝柳姑娘点了点头,喊了一声“柳姑娘”,算是打了招呼。
段缨络见状,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道:“这都后半夜了,你垫垫肚子就成。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顾夕颜由悲到惊到喜到戚,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影响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恢复的胃口,她哪里还吃得下去。听段缨络这么一说,正好借驴下坡,道:“你知道我的,晚上过了八点从来不吃东西。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我也好想在睡睡热被窝。只是外面的酒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散,我们要不要等他们?”
段缨络笑道:“不用,我们今晚就睡在洪台府衙。”
是谁的安排呢?
顾夕颜很想问一句,但她还是忍下了。笑道:“好啊,我一想到屋外的皑皑白雪就浑身发冷,能够在府衙里过一夜,再好不过了。”
段缨络听了朝柳眉儿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柳姑娘了。”
柳眉儿温柔地笑:“段姑娘太客气了,怎敢当‘劳烦’二字。如果两位姑娘不嫌弃,以后就叫我眉儿吧!”
段缨络笑道:“那我就托大了,叫你一声‘眉儿’了!”
柳眉儿高兴地点了点头,目中竟然闪烁着喜悦的泪花儿。
顾夕颜更加不解。
段缨络的承认就这么重要吗?
* * * * * *
客厅里大家酒兴正隆,感兴趣地听着齐潇讲他十二岁的时候和齐灏去连云山打猎的事:“……那时候我和二哥都只有十来岁,刚换了一匹雄马,都想着出去溜一圈,哪里还听得这话,自然都吵着要去。父亲当时就说了,去可以,围着马场跑十圈,射十箭,谁中矢得多,谁就去……”齐潇看见段缨络出来,打住了话题,大家专注于齐潇的目光也转到了段缨络身上。
段缨络笑道:“三爷,爷吩咐我们今天在柳姑娘处歇息,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齐潇看了有点局促的柳眉儿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快去吧,快去吧。没有了长辈,我们正好开怀畅饮一番!”
他的话又引来大家一阵轻笑。
段缨络笑着领着顾夕颜和柳眉儿出了门。
顾夕颜注意到,齐懋生没有和齐潇他们一起喝酒。
柳眉儿在前头带路。行走间,露出里面用金丝钱织成忍冬花图案的淡禄色百褶裙摆和鹅黄色交衽襦衣来,颜色明艳,非常华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西屋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角门虚掩着,推开门,是一条十来米夹道,走过夹道,又是一个角门,推开角门,是个小小的院子,四方形,左边种着一棵参天大树,左边架着一架藤架,坐南朝北一幢三间正房,一明两暗的格局,明间却在东头,西间连着两间是暗间,正房的东边又是一幢三间正房,两边是暗间,中间是明间。其中一间屋子里还点着灯。
听到动静,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披着衣棉衣跑了出来,她身下还穿着一件丝绸睡裤,脚上趿着一双银红色的绣花鞋:“姑娘,姑娘,是您回来了吗?”
柳眉儿歉意地朝着段缨络一笑:“是我的贴身婢女。”说完,转过脸去对那小姑娘道:“秋桂,小点声,有客人。”
叫秋桂的小姑娘冻得直哆嗦,但还是上前给段缨络们屈膝行了礼。
段缨络忙道:“快别这样,小心受了凉。”
小姑娘站了起来,欲言又止。
柳眉儿问道:“你去找个婆子把炕烧起来,然后叫人烧了热水来沐浴,今天我们有客人。”
秋桂道:“屋里的炕一直烧着呢,热水也一直在炉子上架着。”
柳眉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叫人把水端进来吧!”
秋桂应了一声,趿着鞋子啪啦啪啦地跑到两间屋子相接处钻了进去,想必那里还有一道门或是夹道之类的。
柳眉儿带着她们进了坐南朝北的屋子。
明间是客厅,典型的南方的摆设,香案四方桌太师椅小几花几插屏等,暗间是一个套间,用冰裂纹的落地罩挂着鹅黄色的绡纱帷帐将屋子分成了外室和内室。外室是起居室,画案书架湘妃榻花几琴几,笔架洗笔纸砚梅瓶古琴一样不少,窗前还摆着一盆半人高的绿色植物。内室则是火炕,炕上放着紫檩木的炕几和快两米的高柜,炕下并排放着四张太师椅,椅子上垫着猩红色的金钱莽的势子。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全身都活了起来,特别是柳眉儿,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她以主人的姿态请她们坐下,秋桂依旧披着袄子,指挥着几个婆子抬了洗浴用的木桶和热水进来,屋子里立刻变得热气腾腾,雾气氲氲。
柳眉儿上了炕,伸手去开高柜的门,粉色的大麾散开,露出一段如藕般的手臂来,手臂上各戴着一只翡翠玉镯,把那手臂显得欺霜赛雪样的白。
顾夕颜直直地盯着那截手臂,心里只觉得冷飕飕的。
大冬天的,穿得这么少……给谁看?
柳眉儿从衣柜里拿出几件亵衣,笑道:“段姑娘,顾姑娘,这是我新做的,还没上身,你们先将就着穿吧!”
段缨络向柳眉儿道了谢,又推让要顾夕颜先梳洗,顾夕颜没有和她客气,应了下来,柳眉儿要秋桂留下来侍候顾夕颜,她也没有拒绝,柳眉儿见状,陪着段缨络去了客厅。
事已至此,顾夕颜反而放开了。她在秋桂的帮助下盥洗。秋桂忍不住道:“姑娘真瘦啊!”
顾夕颜不由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洗完了澡,顾夕颜挑了一套粉红色的亵衣,只是有点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她把自己换下来的那件亵衣收了起来。
秋桂笑道:“顾姑娘,你放心,我会用皂角给你手洗的。”
这里面可缝着她全部的家当,那些银票一下水可就全毁了,白白便宜了那些钱庄了。
顾夕颜知道她误会了,笑道:“不用,不用。我贴身的东西,还是我自己收着好。”
秋桂一想,自己毕竟不是顾姑娘的贴身婢女,她有所顾忌也是常理。遂不再勉强,帮着顾夕颜用棉布绞头发。
虽然屋子里烧了炕,头上湿漉漉的,顾夕颜还是觉得有点冷,她穿了自己的粗布棉裤棉袄。
秋桂神态间有些捏扭,轻声地道:“姑娘,虽然我们也是在这里做客,可这屋子分配给了我们姑娘住。我也不好自作主张请了姑娘上炕去,还请姑娘忍一忍,我也多换几条毛巾,快点帮姑娘把头发绞干了。”
大家初次见面,就算换了自己,只怕也不会随便请人上自己的床。
顾夕颜理解地笑了笑:“秋桂姑娘说的哪里话,是我不好意思才是。要不是我们来得突然,本来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的。”
秋桂见顾夕颜很好相处,松了一口气,舒心一笑,只是加快了绞头发的动作。
等头发绞得差不多了,秋桂去叫了粗使婆子进来收拾。这时段缨络和柳眉儿走了进来,段缨络看见顾夕颜依旧穿了旧衣,一怔。
顾夕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了自己身上的旧衣,笑道:“柳姑娘的衣裳都绸缎的,天气有点冷……”
柳眉儿温柔地笑道:“顾姑娘既然觉得冷,怎不到炕上去。秋桂,快搀了顾姑娘上炕去。”后面一句话,却是对桂秋说的。
秋桂看了顾夕颜一眼,为难地道:“姑娘,那你……”
柳眉儿轻轻地撇了秋桂一眼,道:“远来的是客,今天顾夕颜和段姑娘就睡在我屋里了。你去把你那边收拾收拾,我和你挤一挤。”
顾夕颜想到自己在柳眉儿这里做这客,哪有把主人给挤到佣人房上去自己却鸠占鹊巢的道理。忙道:“不用,不用,哪能占了姑娘的床呢。还是我和秋桂挤一挤吧……”
第九十五章 洪台雪夜(下)
出言阻挡的竟然是段缨络:“顾姑娘,你就上炕吧。这天寒地冻的,你的身子骨又没有复原……可再轻不起折腾了。”
柳眉儿也在一旁帮腔:“顾姑娘,我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你就不要客气了。”说完,竟然上了炕要给亲自给顾夕颜铺床。
这也太客气了!
顾夕颜打起精神来小心翼翼地应酬着。
她笑盈盈拉了柳眉儿,执意不肯让她亲自去铺床,秋桂在一旁解了围,她去铺了炕。移了炕几,铺了两床垫褥,顾夕颜又客气了几句,选了靠近温度高一些的炕头,坐下来散了发头想让它早一干。
秋桂回头放了帷帐,准备伏伺段缨络盥洗,被段缨络婉拒了:“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特别是秋桂,多谢你了!”
秋桂忙客气了一番。
柳眉儿见段缨络的态度真诚,也没有再坚持,在那些婆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她陪着段缨络说了一会儿话,等那些婆子的东西收拾好后,她们也告辞回到了秋桂的屋里。
秋桂屋里的炕烧得旺旺的。秋桂进屋伏伺柳眉儿脱了大麾,轻声地道:“姑娘,让婆子也给姑娘抬桶热水来清清吧!”
柳眉儿眉头轻蹙:“不用!”
秋桂低了头,将大麾挂在了衣架的搭脑上。
柳眉儿叹了一口气,两人无语地上了炕,吹了灯。
屋外的白雪透过玻璃窗映了进来,屋子里一片银光。
半晌,柳眉儿轻声地道:“秋桂,我长得漂亮不漂亮?”
秋桂知道这话里有话,故作轻松地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比姑娘更漂亮的人呢!”
柳眉儿轻叹了一声:“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可……他竟然说不舒服!”
秋桂惊诧的坐了起来,喊了一声“姑娘”。
良久,柳眉儿都没有出声,秋桂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柳眉儿哽咽道:“开始好好的,就像嬷嬷教的一样……我,他,他解我衣襟的时候,我好害怕,就,就推了他一下……他竟然就沉了脸,起身就要走……我,我,我只好不顾羞耻地去拉他的衣袖。谁知道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我怕极了,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以前听说过他脾气不好,可没有想到这么不好。看见我流眼泪,他不仅没有……反而更不耐烦了,喊了人要送我回来……我想起了姨母的嘱咐,心里一慌,就跪在了那里……他带来的贴身小厮是四平,以前常常和哥哥在一起喝酒,我也见过一、两次,他也是认得我的。四平低低地说了两句,他,他竟然就那么当着四平说,说,他,他不喜欢……”声音里带几分羞惭,几分委屈,几分无奈,几分失措。
秋桂吃惊道:“那,那姑娘岂不是……”
柳眉儿泪流满面:“我,我没能待寝……而且,国公爷说,让那个段姑娘明天就送我回雍州……我见了姨母,可怎么办才好啊……她一心一意想亲上加亲,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会重重责罚我的!”
秋桂自小陪着柳眉儿长大,自己家的姑娘性格软弱,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如果不是这样,柳家五位小姐,说起来四小姐柳月儿和五小姐柳眉儿只相隔九个月,而且比柳眉儿还要漂亮几份,为什么会选柳眉儿而不是柳月儿,还不是因为她“乖”的原因。
可这毕竟是涉及到柳家体面的事,她一个小小的婢女,有什么资格开口说话。
秋桂只有保持着沉默。
柳眉儿却担心不已:“秋桂,要不,要不明天你帮我去跟他求求情,让他再我,让我……”“待寝”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秋桂哭笑不得:“姑娘,我哪里在国公爷面前说得上话啊!”
柳眉儿很慌张:“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秋桂只得安慰她:“姑娘,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依。这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柳眉儿张大了眼睛。
秋桂道:“姑娘正好可以回了老爷。这可不是小姐不愿意,而是人家国公爷不愿意。老爷还能怎样……”
柳眉儿破涕为笑:“是啊,这又不是我不愿意……父亲到时候也没有话说了。”
秋桂犹豫了一会,迟疑地道:“那个段姑娘是什么人啊!”
柳眉儿一直担心的事有了交待,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声音柔婉地道:“我当时跪在内室,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把事情办砸了,哪里还注意其他的动静。后来人渐渐缓过了气来,也只听见外室脚步纷杂,还以为是爷发脾气,要把我给拖出去……”说到这里,她讪讪然地笑了笑,“后来听到他语气平和地人在讲话,我这才觉得身上冷,哆哆嗦嗦地拢了拢衣襟,不一会儿,就听见爷叫我,我出去一看,就看见段姑娘正垂手立在爷身边,爷的脸色可难看了,我更加不敢问什么。爷指着段姑娘对我说‘把你的床让给她们,你明天就跟着段姑娘回雍州去’,我一听,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开口,忙不迭地跟了段姑娘出来要领她回来,可段姑娘却说她还有一个朋友,姓顾,就是顾姑娘了……”
* * * * * *
柳眉儿和秋桂讲话的时候,顾夕颜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装睡。
今天发生太多的事,她要抽丝剥茧地想个明白才行。
段缨络虽然没有害她之心,但她也有自己的立场,说话会有所倚重,这也正是自己傻傻地到了洪台重要原因之一……事情后想起不对劲,已是骑虎难下了!
看样子,人到了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啊!
为什么交个朋友就这么难呢?
顾夕颜心里暗暗感叹着!
段缨络望着顾夕颜不规则轻轻蠕动的眼皮,不由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此刻不装睡,执意要问齐灏和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段缨络不由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想不到有一天,段缨络也会干出这种事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夕颜的吸呼慢慢变得平缓起来,院子里却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步履一致,起落坚定。
段缨络自嘲地笑了笑,披衣起身开始穿戴。
脚步在窗棂下徘徊着,却没有人来叩门。
她轻叹一声,去开了门:“国公爷,我一路风雪兼程地赶来,实在是很累了,你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就成。我就不打扰您了!”
穿着深蓝色素面圆襟长袍的齐灏衣肩上还有残留着亮花溶化后亮晶晶的水珠儿。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屋,站在门边轻声地道:“她,怎样了?”
段缨络忍住心中的笑意,正色地道:“还能怎样,哭得稀里哗啦,刚刚睡下!”
齐灏黝黑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四平,你给段姑娘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眉清目秀的四平不敢抬头,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是”。
段缨络披了件厚厚的粗布棉袄跟着四平出了院子。
齐灏抖了抖衣襟,等身上的冷意散得差不多了才进了内室。
内室的火炕上,顾夕颜规规矩矩地仰面躺着,颈下枕着个四方的长形枕头,被褥整整齐齐地拉到了脖子,通过被褥上的折子,可以看得出双手正交叉着放在胸前。
齐灏上了炕,盘膝坐在顾夕颜的身边,细细地打量她。
原本就不大的脸如今只怕还没有他的巴掌大了,脸色苍白,颧骨微凸,眼眶微凹,尽管睡着了,眉头却蹙着,好像很不安似的,有着掩饰不住的郁色。
齐灏心中一紧,轻轻地喊了一声“夕颜”。
顾夕颜好像睡得很沉,动也没动一下,一头黑压压的青丝散在银红色的枕头上,印着没有颜色的脸庞,有一种疏离的美。
不,不,不。他的夕颜是甜美的,是灵动的,是不羁的,不是这样的……齐灏如受了蛊惑般,低低地轻呼了一声“夕颜”,捏了一缕黑发在手中。
如绸般顺滑,如丝般柔韧。
怎么有人的头发即柔软又刚韧呢?
齐灏迷惑着,手不由抚上了顾夕颜的头。
顾夕颜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立刻惊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黑暗中如熠熠生辉的宝石。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发亮的眼睛,充满了生机……
齐灏生嘴角不由翘了起来,眸子中闪烁着亲切的笑意:“吵醒你了吗?”
顾夕颜有片刻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此刻的齐灏,亲切,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敦厚,与刚才在东屋里见到的冷漠、凛冽、端肃的形象截然不同。
“是,齐懋生吗?”顾夕颜迟疑的口气中带着迷惑。
齐灏笑着点了点头:“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顾夕颜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下,这才有了真实感。
齐灏又问了一句:“怎么瘦得这么厉害?”目光中,是浓浓的关怀。
顾夕颜“啊”了一声,简直想要去捏捏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几个小时前他看她如陌生人般的态度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一转眼,段缨络不见了,齐懋生盘膝坐在她的面前,风轻云淡地问自己“怎么这么瘦”……
顾夕颜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得好。她起身把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嘲地调侃地道:“因为我是碗豆公主啊!”
齐懋生愕然:“什么,碗豆公主?”
顾夕颜给他讲格林童话。
齐懋生认真地听她讲着,好像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世间最美好的音乐。
任谁看见了齐懋生此刻的表情,都会觉得他对顾夕颜有着深深的爱慕之情。
就是顾夕颜自己,也这么认为!
上一章:第九十章 陵州之行(中) | 下一章:第九十六章 得偿所愿(一) |